吕本中一时大喜。
但旋即,赵官家复又言道:“可天下有道理的事情多了去了……凭什么事事都去做?”
“请官家示下。”吕本中肃然起身,
“有什么可示下的?”赵玖终于抬起头来瞥了对方一眼,完全不以为意。“凡事有利必有弊,有用必有费,而且还要讲时机、看局势……下棋。”
吕本中赶紧坐下,匆匆按本能填了一子。
而赵玖也在蝉鸣之中继续低头相对:“纳个党项妃嫔不是不行,但哪有什么都好?譬如说人选,若是李乾顺有女儿,或者选个近支嵬名族内的女子,身份上倒是合适,可不怕她恨极了朕,夜里刺杀?而若李乾顺没有女儿,选个他族的子女,选哪家?仁多氏还是罔氏?选横山的还是兴灵的?不怕这家人借着威势又在这两处地方闹腾起来,再酿一次祸?”
吕本中若有所思,心下也有些狐疑起来。
“其次,朕都忍了一年了,这半年更是一直在军营中,连个内侍都不带,所以才能让将士们归心,眼瞅着大局将成了,就忍不了这一两个月?”赵玖一边下棋一边继续相对。“再说了,你也须有些大局观……要知道,打仗的事情,朕不行,但了结战事、分划局面的事情离开了朕却是根本不可能的,现在西夏的战事将要了结,接下来主要是如何逼退女真人、压服契丹人的事情,反而正要朕亲自去处置,你早不来晚不来,此时过来,朕反而没有闲心。”
吕本中赶紧俯首称是,却又凭着下棋本能匆匆填了一子。
赵玖微微蹙眉,继续感慨:“而且你说的党项皇妃能安人心一事,其实也只是个说法,一个被当成贡物的女子如何能有这般作用?想要安人心,倒不如用心到时局上,若能想法子把党项人居所全给包住,不让他们与女真人接触,再拿捏住耶律大石,让契丹人也不敢轻易牵扯拉拢党项人,这里才是真的安稳……你说是不是?故此,依着朕看,且等西北事了,若届时大局能布置妥当,便不必在意什么党项人,若是事情不成,局势堪忧,等回头纳一个也无妨。”
赵官家高屋建瓴一般的言语说个不停,手上也费了好大劲才在棋盘上重重落下一子。而另一边吕本中赶紧颔首,心中却早已经慌乱,乃是又凭本能匆匆陪了一子。
赵玖愈发蹙眉,复又抬起头来望了望天,只见此时虽然树影稍移,阳光却不再刺眼……明明已经是中夏,却搞得跟春天一样,也是心中不爽,便复又低下头来继续下棋。
而另一边,吕本中被官家当面否了此事,也觉得自己之前有些想当然;而且还被训斥不知大局,更是惶恐;再结合昨日对仁保忠的失算,今日被仁保忠蒙骗,恐怕也被这位精明至极的官家给窥屏,然后前途愈发黯淡……故此心中也是郁郁起来,下起棋来更是心不在焉,只是凭借多年经验,随手落子罢了。
然而,这吕本中却是又犯了混。
须知道,他平日里都需要好大力气才能与赵官家难分难解的,今日凭经验与本能速下,却是将人家赵官家在棋盘上瞬间逼得艰难备至起来……实际上,开头那几子后,这位官家便已经不支,结束对话后又是几子之后,这位官家在棋盘上便走上了绝路。
不过,好在忽然间一阵风来,沉闷之气下陡然舒爽,然后眼瞅着西面似乎有雨云滚来,赵官家终于勉强找了个理由,匆匆站起身,大概是说下雨了该收衣服什么的,便动手将棋盘掀了,棋子匆匆收起,准备回寺庙正堂里去坐。
一直到此时,吕本中方才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