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朱胜非,等了片刻,面色惨白转青,终于控制不住,然后直接俯首下拜:“臣惶恐,不教而诛之论,委实惭愧……”
“这件事卿不用惭愧。”赵玖在上方座中坦然相对。“白马绍兴之变后,朕也有反思,确实当日做的过了火,是有这么几分不教而诛之意,将你们视为仇雠一般一并撵出朝堂更是过激……你们有怨气也属当然。”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句话是冲着谁来的。
不过,朱胜非得了此言,依然不敢动弹,反而愈发惊惶。
而赵官家也继续摇头以对:“但朱卿,你对朕有怨气倒也罢了,何至于对诸位当政相公不满呢?你在淮甸优游,整日对人说什么赵鼎赵相公为人奢侈,在相府大堂两侧燃起四个大香炉,每日费香几十斤,又说他挪用公款,家中种植异竹……这像话吗?”
话到此处,朱胜非早已经不敢抬头,便是一侧的吕颐浩、许景衡、刘大中也都目瞪口呆。
且说,赵鼎的私德、人品是公认的好,吕颐浩曾做扬州知府、后来做东南使相,对当时做两淮转运使的赵鼎多有接触,刘大中更是跟赵鼎私交极佳,便是许景衡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谁不知道赵鼎是个喝碗羊肉汤都要专门寻城南路边摊去喝的人物,怎么到了朱胜非这里就成奢侈无度之辈了?
非只如此,赵官家继续叹气:“还有张浚,你说他家中有个厅房,乃是专门密会木党大员的,厅内用了数尺见方的天青石板九九八十一块,奢侈之余更有逾制之嫌……其实,张浚家里是蜀中名门,在蜀中便请得起大慧和尚老师克勤法师上门的,妻子更是宇文相公的侄女,这等人家,说他奢侈总不能辩的……但朕就问你,你当日编造这个言语的时候,怕是不知道朕在景苑给朝中秘阁大员、宰执近臣,一并赏赐同等规制的府邸吧?哪个厅房能铺的上这么多天青石板?而且朕刚刚赐了宅子,他们便要在朕眼皮子底下行此逾制之举?不知道朕后苑还养着鱼吗?”
才正月十五,还是山下野外,即便是南方又如何会热,但听到这里,朱胜非早已经大汗淋漓,而周围人物看到他反应,情知是怎么一回事,却是更加愤怒——吕颐浩经忍不住甩袖子了,刘大中回过神来,也恨不能替赵鼎踹此人几脚。
但这个还没完,赵官家继续摇头:“还有吕好问吕公相那里……你说他在任期间贪污公款十七万贯,掠夺公务物三千余件,朕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计算的那么清楚的?而且这么严重的贪污之事,你为何在任时不弹劾,反而要去职后在家里才跟自己乡间士人说这些话?还说什么朕在尧山打仗的时候,是你接受朕的托孤守的东京?还说要将这些写进自己的《汝淮闲居录》?你不觉得羞耻吗?”
“臣请即刻逐出此人!”听到这里,素来好脾气的许景衡都没忍住。“此獠品质不纯,枉为人臣,兼污同列之谊。”
不过,与此同时,脾气最严苛的吕颐浩却反而笑出了声。
周围笑怒之中,朱胜非早已经不敢吭声,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了。
“朕知道你因为白马事变对朕和当时的宰执心怀怨气,但你就不怕百年之后,真有人因为你是本朝尚书,拿你的什么闲居录当成证据,污人清白?!”赵玖见状也是有些意兴阑珊。“其实,依着你在家乡那些言语来看,你怕是一开始便没有真要劝谏朕的意思,只是想着维持自己耿直大臣的人设,被人给架起来了对不对?怕也正是如此,才会被窥破虚实的吕赵二相公给送到朕这里来……有些话,他们反而不好开口的。”
朱胜非终于愕然抬头,因为赵官家的话里已经暗示了另外一个事实。
“不要看朕。”赵玖见到对方抬头,也是无语。“你在东京耀武扬威的时候,你乡人早就拿你那些言语投书于公阁了,你在淮甸的那些言语,也经吕公相转赵相公,弄得整个秘阁都知道的,但他们看了又不好当面骂你的,只好将你转到这边来让朕处置……不然你以为朕是怎么知道你那些言语的?真以为朕的皇城司能这般强横,能将你在淮甸上的闲言碎语也搜罗出来?”
听到吕好问和赵鼎两个当事人都没有将朱胜非的那些话放心上,吕颐浩和许景衡也都没泄了气,不好再计较。
而其余人等,听到此处,哪里还不明白,这一波自以为是的最后大员出山,力挽狂澜,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