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些签军,根本就是这周边州郡里的青壮百姓,十年内,他们依次躲过了女真人的大举屠杀、贩卖,忍住了随后数年匪夷所思的暴政,却终究没有躲过今天的战事。
略带寒风的隆冬午后,在毫无温感的阳光直射下,这些河北签军像是一股粘稠的黑色浪潮一般,奋力从黄河河道的西边开始向东侧翻滚过去。而对面的宋军毫不迟疑,河堤上的八牛弩、河堤后的砲车、以及土山上的神臂弓,几乎一起发射,将数不清的箭矢、石弹从河堤上、河堤后砸了过去。
密集的远程打击之下,这股黑浪很快变得迟缓、滑腻起来。好不容易等这股黑浪抵达另一侧的河堤,便也迅速失去了继续翻滚的动力,然后宛如受到重力的自然作用一般,重新向后翻滚回来——河堤边缘,宋军主力部队在栅栏后面严阵以待,这些签军根本没有肉搏的勇气,至于那些极少部分冲到跟前的,即便是表达了投降的意思,恳求宋军允许他们通过避难,却也只得到了长枪与短刀作为回应。
在这种孤军悬危的状态下,宋军不可能冒着巨大的军事风险对他们网开一面的。
事实上,就连金军也没指望过这些装备低劣的签军能冲入或者进入宋军阵地,他们本也就是要用这些签军来浪费宋军的箭矢弹丸,然后疲敝、动摇宋军。
故此,眼见着黑浪大举回滚,金军指挥官根本没有半点多余想法,只是让督战队立即向前,逼迫对方再度翻滚回去罢了。
当然,肯定还得翻滚回来。
就这样,大半个下午,近十万签军就好像炒菜热锅里被锅铲不停翻滚的什么菜品一般,反复如此,而他们的力量、敏捷、勇气、思维、生命,以及希望,也全都在这一次次的翻滚中渐渐流失。
可如此复杂而珍贵的东西,色调却意外的简单——鲜血渗入冰层,在冰缝中扩散开来,殷红一片,而冰层上部,因为这些签军的不断往来,则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融化泥水,却又迅速被冰冻住,两种颜色叠加,形成了一种诡异而统一的红黑色彩。
简直就好像油锅里的鱼和肉最后留下了淡黄色油渣一般,
冬天黑的快,大概四五次这种大规模冲击后,太阳就低沉的厉害了,宋军终究不忍,所以开始有意识的减少打击力度,而意识到什么的签军们也开始以一种杂乱而又统一的姿态尽全力停留在河道内……果然,只要不去冲击宋军阵地,宋军便不再对他们发动打击,而金军在察觉到宋军阵地的牢固程度,以及这支宋军的纪律严整后,也很快失去了继续费气力砍人督战的心思。
傍晚时分,金军终究鸣金收兵。
这一战是个序幕,是个开端,作用在于消耗宋军的士气和投射储备,在于试探宋军的纪律性与执行能力……除此之外,本还该有试探虚实、找到宋军战线弱点的战术目的,但因为宋军严整的防备和签军的庞大臃肿,却也没有成功。
但这也没什么,第二天上午开始,金军将会换一批新的签军,并在其中掺杂部分披甲的汉儿军,甚至小部分下马的金国铁骑,以确保完成这个战术目的。
届时,这些签军也不大可能像今天这样能够在河道中稍得喘息了,他们会被威逼到最后一刻。
但是,岳飞也绝不是被动防守,不敢还手的人——当日夜间,寒风之中,稍显疲敝和沉寂的河西金军大营内,火光咋起,惊动全军。
拔离速和兀术大惊失色,二人仓促起身,指挥不断,一面让各部分割营区,坚守不乱,一面派出信得过的本部连夜向东,沿河巡视,务必防范宋军大队趁机突袭。
闹了一夜,凌晨时分,汇集信息,拔离速和兀术方才晓得缘故。
原来,昨日的试探性攻击中,宋军窥到机会,居然派遣了小股精锐伪装成了签军,在战斗后期趁乱藏入到了河道中,然后跟随混乱的签军队列中混入金军大营……因为签军伤亡颇多、士气沮丧的缘故,居然无人发觉。
最后,自然是经典的乘夜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