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所言极为透彻,道出根本。”吕颐浩点头认可。“但依着臣看,根本是根本,最后表现出来的,却未必如官家分析那么透彻和干净……”
赵玖略有猜测,但吃一堑长一智,他也不敢做什么谜语人,而是直接寻求验证:“是说大胜之下,东南那边的士大夫不敢再言和,而河北这里老百姓的心思也无法表达出来,乃至于中原那里,因为都城在那里,所以中枢各方不敢轻慢任何民意的意思吗?”
“正是此意。”吕颐浩恳切表达。“民意是民意,但是民意无法直接表达,而是由官吏代传……”
赵玖本能与身后跟来的胡寅对视一眼,二人心中皆有一番感慨,那便是——姜还是老的辣。
来之前二人曾有讨论,但说来说去,却不及吕颐浩说的这般透彻。
而吕相公也只是漫不经心一般,坐在原处随口说了下去:“官吏这个事情,有的地方多,如中原,尤其是东京周边;有的地方少,如东南;有的地方现在几乎算是没有,比如两河……故此,中原那边的民意最明显,东南次之,两河民意不去亲眼看看,几乎无有。”
“除此之外,官吏也要顾忌自己的官帽子,所以还会看形势。”
“比如此时,前线大胜,朝廷上下都知道这是官家夙愿,东南官吏本就因为反对北进而吃过不少挂落,如何还敢像以往那般反对继续北进呢?”
“还比如中枢官员,重臣们想着战后赏赐、名分,还要顾虑御前与东京生分,难道在传达的时候就不会有所顾虑?”
“至于河北这里就更不用说了,要么是降人,要么是官家刚刚从军中放出去的,谁会违逆着官家心思?”
“换言之……同样是民意,却要被官吏层层偏移、遮蔽、放大,官越大,偏移越大,官家自己的态度效果最大……根本不用自己说话,下面人就能按照官家的心意自行偏移。”吕颐浩最后总结道。“中原之所以会骚动,会主张强硬,会反对官家议和,并不是要跟官家唱反调,恰恰相反,是看出来官家这个议和本身荒唐,猜到了官家只是挑拨威逼,并非真心议和,再考量着官家以往的态度来的。”
话到这里,吕颐浩微微挑眉:“若非如此,太上道君皇帝,如何敢言此事?”
赵玖难得哂笑。
倒是吕颐浩,反过来再问:“倒是官家究竟准备如何处置金国?”
“朕会给女真一条生路。”对上吕颐浩,赵玖只能认真作答。“因为女真人是辽地固有族裔,杀不绝的,没有熟女真还有生女真……但金国有没有生路,要看他们愿不愿意认清现实,愿不愿意替朕将之前的金国洗涤干净,愿不愿意帮朕将以后的女真人融入中国。”
“所以,之前的议和确系只是挑拨了?”吕颐浩蹙额追问。
“那倒不至于。”赵玖摊手以对。“譬如说今日他们再来求和,隔了三十余日,条件当然就要变了……这次还要杀掉韩昉以及左企弓三子、刘彦宗三子,还要将逃走的讹鲁补、夹谷吾里补、耶律马五、蒲查胡盏四名万户一并送来让朕处置。”
吕颐浩想了一下,当即捻须颔首:“拖了三十余日,只多要十一条性命,倒也合情合理。”
赵玖会意一笑:“只希望燕京那里不要再拖下去了,若想议和,无论条件如何,也该来寻朕说一说才对。”
“后面的民意都来了,前面也该撑不住了。”吕颐浩终于摇头,然后一时望天失语,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