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转过头,又抿起了嘴唇。
没想到隔世为人,依旧逃离不了战场。依旧还是要直面飞溅的鲜血和血肉模糊的尸体。一想到这个,李胤就难以抑制地浑身颤抖,然后又通过呼吸稳定下来。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画面,比如一把长矛刺穿胸膛,也有可能是一把弯刀划破肚腹,更可能是如杨敬元那般,一支冷箭就射穿了脖颈,他一身本事根本没发挥的机会就倒在地上,任人踩踏,直至成为一滩谁也认不出来的肉泥……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中,哪怕你有再多的抱负、天大的本事,也只能随波逐流,一步一步踏进去,无法抽身,也不能脱身。
我会死吗?会死的毫无价值吗?会成为路边无人问津的一具枯骨吗?
他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自从他们三人被编入夜袭第一队之后,这个白痴般的问题就一直盘旋在他脑海。而每当这个问题出现时,脑海中总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告诉他:
你会死的,你并不比任何人高贵,也不比任何人厉害,你会死的,就像你以前杀死的那些人一样……
是的,他知道,他并不任何人高贵,自己被刀剑砍中也一样会死,甚至极大的可能是像杨敬元那样死的毫不悲壮,也没有任何声息,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出口,只能带着满心仇恨和无边遗憾死去。
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安慰的就是,凭借着他的身手,或许能在死之前,拉一个胡竭人垫背,又或许不能,只能往一个胡竭人身上砍一刀,然后就被杀死。
如果自己死了,王易那小子能活的更好吗?晓岚养的那两头猪下崽子了吗?李化羽做工的工钱结算到了没?林老负责的渔场今年的收成怎样?会不会还不清醴侯府的秋税?
一想到这些,他又觉得自己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他要活下去。因为还有那些琐碎的生活让他操心,还有那么多人让他牵挂,他不能死!
可再想到现实,他又觉得活下来的希望是那么渺茫和困难。因为他们被编入第一批冲向井陉关的队伍里。
今晚的夜袭,应该是以卫军和边军为主,驮夫们只能作为补充预备队。但现实告诉他,这只能是穿越者的想法。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他们这批最没用、最落魄、最底层的驮夫们才最应该先去消耗胡竭人的第一波阻击,然后才是正规军上场。什么保护平民,保护弱者,这些观念是完全不存在的。
这才是这个时代的正确逻辑!
李胤想抗议,但他发现那些驮夫们只是一副木然的表情,默默接受了这个安排,或许他们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吧?!
……
里许外的井陉关前,忽然传来一道凄厉的悲嚎,惨叫声仅仅一瞬间,下一个刹那就戛然而止,下半段惨叫只在夜风中回荡。
李胤的心脏顿时被这半声惨叫给惊得抽搐成一团,脸色也顿时刷的变得苍白,手里顿时握紧圆盾和直刀,深吸一口气,就准备要站起来。
坐在他旁边一组的是陈胤---单靠十几个驮夫组成的队伍当然不够冲击井陉关,陈胤这些边兵也被安排在了第一波---他望了李胤一眼,又把目光移开,轻声道:“是第一次上战场吗?”
第一次?当然不是第一次。
李胤早就经历了无数的战火,只是冷兵器战斗他还真是第一次参加,那种面对面厮杀的无形压力,远远不是热兵器远距离对射时的惊险所能给予的。
以前的战场,生死只在一瞬间,而现在的战场,生死之间的煎熬却是加倍延长和加剧。
陈胤把直刀举到眼前看了看,唆着嘴对李胤的表情感到满意,说道:“等会儿你们组跟着我。”说完就不再理会李胤,只是用大拇指的指肚轻轻刮着刀刃,仔细体会指肚上传出的锋利触感,似乎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享受,他竟然微眯起了眼睛,嘴还咂吧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