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虚心求教,因这的确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他指了指我手中的黑刃,“就像我做的那样,将自杀的权力交给别人,他们会裁决你。”
“你的话都说完了?”
“是的,该看的都看完了,该说的也说完了。最后一句,送给你,边宁。你的人生,真的很精彩。”
我从没觉得自己的人生精彩,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在痛苦里挣扎,青年时常常厌恶自己,又常常坠入创伤性的应激狂热,到了中年,被繁重的政务压得喘不过气,背负无数人的希望,常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恐惧。
几十亿人称呼我为领袖,可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想和陶子成好好过生活。是这个资本操控的世界,抹消了我最后的一点侥幸和可怜。我不是一个天生的英雄,只是一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普通人。
临别时分,界外魔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衣着,虚空结晶从他脚下生长,将他高高举起如一根火炬,如盗火者之骸,他双手上举,仿佛撑着天。结晶的痕迹蔓延,直到将他吞没,只留下胸膛心口处还有一个缺口,那正是可以让一柄长刃刺穿心脏的位置。
界外魔将他自杀的权力交给我了。
我也如愿以偿地将他杀死。
“再见。”他冲我眨眨眼。
当他被我刺穿的瞬间,虚空变得一片漆黑,无声的大潮将界外魔的尸体从我眼前卷走,在漫长的等待后,我瞧见远处地平线闪烁出昏黄的、脏污的光,仿佛那里坠落了一轮死去的太阳。无数死魂灵的虚影如云霭一样在地平线上翻卷,无声地,又像是在一场永恒盛宴里载歌载舞。
当时我的心头感到一片庞大的宁静。
资本世界的死去会让千百年来被压迫在泥土里的穷苦人重振精神,在人类世界的变迁或许会真实地改变虚空,正如虚空对人世间施加的影响一样。
这片无形无踪的场域如宇宙深处的乐曲,朝着无穷尽的心灵海洋发出鸣响,让那些受苦难的人与之共鸣。自界外魔现身以来,全世界有许多人都称自己在梦里感知到了一个压抑的、绝望的境地。
隔绝虚空当然是必要的工作,有革命人民的热情,什么困难也难不倒我们。用尽一切办法,不惧一切牺牲。假如我真如界外魔所言,死后变成一个妨害后世的影子,叫后辈将我的尸骨销毁罢,没什么大不了的。物质不灭,只是粉碎而已。
世上困难无穷尽,资本可怖,人心可怖,虚空可怖,但都敌不过真理,敌不过众志成城的群众。如果未来又出现被虚空感召的人,出现利维坦,出现人压迫人的情况,那证明我们的革命还不够彻底。
只要是人力可以穷尽的,那都不是问题。
我唯一担心的是虚空会造成天灾——并非危言耸听,虚空的海啸曾湮灭了许多辉煌的文明,无垠的废墟飘荡在宇宙深处,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界外魔是身死了,杀了他便如同斩断了虚空与现实链接的中心纽带,此后我所在的宇宙会与逐渐虚空脱轨,两条平行线在命运的曲面有一个短暂的交点后再次远离。
但界外魔的存在同时对虚空是一种抑制,狂躁的虚空之境会自发寻找附身者,找一个代言人,如此一来,它的作用力就会如影随形。
那么未来的道路倒是很明确了。
人类对虚空的斗争就如阶级的斗争一样,将永不停止。
界外魔之流,有一个,就杀一个,直到完全胜利,没有别的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