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专门传递信件的通道,用的也是约定好的一本查找字号的书,按照页码写的密信。
田贞仪的回信很快,然而信上的第一句话,就是先把刘钰的想法给驳斥了。
“三哥哥要说这漕运、黄淮可能带来的灾患,那三哥哥是想当铮臣,而让陛下去当昏君?若是这几年漕运、黄淮真出了事,陛下是不是还要下个罪己诏,痛哭自己悔不该当初不听你的建议?”
“三哥哥欲为袁本初之田丰欤?”
“三哥哥你好好想想,这几年陛下可能接受废漕改海的决定吗?事情你之前也想的很明白了,在南洋事解决之前,在海军证明陛下当初的那番祸起东海的担忧不再必要之前,运河无论如何都会保留,为的是将来真要东海有患,还有军改后的陆军能控制运河。”
“康先生说,就算如果现在废漕改海,出了灾,那就要算在废漕改海派的头上。”
“那反过来想,在陛下确定不可能废漕改海的这几年,要是真出了事,三哥哥又提前说了许多,这黑锅岂不是要陛下担着?”
“三哥哥以为,这锅要漕运派背着,实际上否决提议的,是陛下还是大臣呢?”
“天子,真的喜欢铮臣吗?三哥哥要做的事,没有陛下的宠信,做得成吗?三哥哥对自己在朝廷的定位,是大臣?还是宠信的郎官?亦或是勋贵?三者不可得兼,三哥哥万万要想清楚。”
开头就是一番激烈的言辞,将刘钰想的那些全然否决。
读过之后,刘钰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的确,在考虑背锅的时候,把皇帝给忘了。
而自己,看似是武德宫的魁首出身、鹰娑伯、又是鲸海节度使。看上去既是勋贵、又是大臣、又是郎官,但实际上,这三者不能共存,只能选一个,剩余的都只是这个的添头。
变革总不是一蹴而就的,总可能伴随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意外,需要背锅的时候,皇帝是没人可以追究的,只能假惺惺地下个罪己诏。
刘钰想的是,的确,在南洋战争结束前,废漕改海是不可能实行的。但是,可以提前准备准备,或者先把“不这么办早晚要出事”这样的话先说出来,这种“预言”是最安全的,因为谁都不想出事,而一旦出了事这便是“远见卓识”。
按他想的,到时候支持漕运派的就得背锅,变革的阻力会急剧减小。
但是,田贞仪却认为,到时候真出了事,皇帝肯定会在心里生出罅隙,认为刘钰折损了他的面子,让他难堪,到时候纵然下了罪己诏,却也一定会对刘钰生出讨厌。
康不怠的侧重点,在于党争。
而田贞仪的侧重点,在于人情。
或者,康不怠认为,大顺有党争;而田贞仪则认为,大顺没有党争,一切都是皇帝的工具和平衡控制,党争只是皇帝允许的一种“假装君臣共治”的局面。
这几年,田贞仪的信都是这般风格。从当初那封力劝刘钰在威海时,一定要想清楚青州军是谁的那件事开始,田贞仪一直都以这个思路在分析问题。
有时候很有用,有时候又似乎没用。
读过前面的这一小段,将信扔进火盆烧成灰、碾碎,又把后面的信对照着字符翻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