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开关之后,荷兰人于闽、粤、江等地建设商馆。自此之后,华商若去巴城,多被克扣,动辄扣货。如今更有传闻,荷兰人以为天朝移民过多,欲杀之除之。”
“七皇子以为如何?”
李欗想都没想,下意识地答道:“自如汉之陈汤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鹰娑伯的意思,我明白了。若汉唐开西域,将士或步行、或骑马、或驾驼。而巴城遥远,非军舰不能至,步行是去不成的。所以本朝开关,似比前朝而言更像是自由贸易,但若无海军,全然自由贸易,反倒助长了西夷有恃无恐。”
“荷兰人或想,反正你们要我的银子;亦或者,反正你们不卖给我,我也可以靠海商运到巴城,或是借他国商馆的空子。是以,杀便杀之,你们也打不过来,有恃无恐,有何惧哉?”
“哪怕本朝断绝了与荷兰的贸易,只要还继续开关,允许南洋贸易,总会有人把货运到巴城,此难禁绝。所以若想开关而又使得天朝子民在外不受欺凌,必要有海军。”
这话算是说到了点上,刘钰当然是断章取义,荷兰人想要在巴达维亚排华的原因不是这么简单。
更像是公司的政策出了问题,制糖业需要“裁员”,而这时候裁员就是让种植园的华人饿死,怕他们饿死之前反抗,所以提前屠杀了,自然就不会反抗了。
但这些事,李欗此时还不必知道。
十七八的年纪,正是满脑子狂热的时候,灌输几句“虽远必诛”,可比讲清楚其中的本质要容易的多。
刘钰对此回答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如今天朝的丝帛瓷棉,皆价低质高。本朝自由贸易,自无问题。”
“若有朝一日,西洋人的瓷器、棉布等,比本朝还便宜的时候……若再自由贸易,则千万以纺、烧为生的百姓必然无业,届时又当如何?”
李欗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自古以来这个问题都不再中华系的统治者的考虑范畴之内。
从汉武帝凿空西域之后,有国外商品倾向中原的时候吗?
虽说大顺名缎里有倭缎,名字虽叫倭缎,也可能源于日本,可倭缎产量排行第一是福建,第二是四川,第三才是日本。
别说李欗还小,就算是朝中那些久经世事的老狐狸们,跟他们说一句倾销,他们肯定都不能理解,因为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也就无从考虑。
李欗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怪异,刚想说这不可能,可转念一想,心道:鹰娑伯是问我假如有这样的事,该怎么办,可没与我争论此事有无可能。若我执念与“是否可能”,便是错了方向。
“鹰娑伯所假设的,若真有那么一天,自是闭关高税,保护本朝工商。天朝虽不重工商,可本朝太宗皇帝也曾说过,士农工商四民一体。况且就算不说这个,我也知谷贱伤农。谷贱伤农,帛贱自是伤工。”
刘钰又问道:“那若是西洋人开船来袭,逼我朝开门贸易呢?”
一直说到这里,李欗福至心灵,一下子想通了。
“我明白了!海军既不是为了自由贸易,也不是为了重商主义。”
“而是朝廷何等政策,海军要有能力维护朝廷的政策。军令出于君;政令出于天佑殿。政令要自由贸易,海军就有能力让别家开关;政令要重商主义,海军就有能力让一艘洋船近不得岸。”
“若如天子六师,伐楚,曰:不贡苞茅;亦如楚之三军,伐随,曰:我蛮夷也。自由贸易和重商主义,就是不贡苞茅和我蛮夷也,师出有名尔;海军,便是天子六师与楚之三军,师出有名,胜而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