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想到的,正是许多年前刘钰吓唬皇帝的那番话。
倭国如此,如果有外敌效仿,对大顺用呢?
皇帝之所以要力排众议、大建海军,难道当初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毕竟不是当初年轻的刘钰,说话是有技巧的,临皇帝一问,他便道:“陛下,臣以为,必先施仁而可成王霸。若倭国施以仁政,百姓爱戴,纵鹰娑伯有计,千余军马,只怕也是无用。”
“是故倭国之鉴,有内有外。”
“其外者,建海军、改陆军,此末也。”
“其内者,当兴仁政、爱百姓,此本也。”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废话,实际上和刘钰当初吓唬皇帝的话是一个意思。
只是用了不同的方向。
他没直接说万一有人自海上来,有外部势力稍加仁政收民心,里应外合之类;亦或是本土的有心之人起事,借助外部势力的帮助。
而是绕了个圈子。
事儿是一个事儿,可在卢挚垒的嘴里说出,可比刘钰当初说的要文雅的多,也好听的多,味儿完全变了。
皇帝不会觉得卢挚垒迂腐,而是也听懂了卢挚垒的弦外之音,侧眼看了看刘钰,又看看卢挚垒,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声。
在他看来,刘钰就是个标准的绝望派。
当初那番话的出发点,是说:没救了,续一年是一年,土地兼并这胎里的病,从秦汉到现在,哪个皇帝也治不好,大顺也不多个啥,再说当年保天下口号一喊,妥协太多,病根更深。
既是没救了,那就不如造海军,多续一年是一年,也免得将来被夷狄打败,大顺脑袋上扣个堪比靖康的大帽子。
你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只要青史留名,莫留个“顺亡于泰兴”的评价就好。
但卢挚垒,则代表了朝中的另一派,充满希望。
只要能兴仁政,很多事是可以解决的,只要把内因解决了,外部的袭扰都不是问题。只要能把内部治理好了,以大顺的体量,夷狄根本没戏。大顺如果每个皇帝都兴仁政,是可以江山万代的。
这种心态的不同,李淦可以感觉到。
在刘钰看来,大顺就是个到处漏水的船,只能修修补补,晚一点沉。
在卢挚垒看来,大顺就是一艘正常的船,只要船长不胡乱开撞上礁石,这船一万年也沉不了,要是沉了,那就是船长不兴仁政胡乱开船。
于皇权和勋贵的角度来看,皇帝觉得刘钰过于悲观。
尤其是这些年就没提出过什么关于内政的意见,要说他不懂,皇帝觉不相信。
就文登改革、土佐仁政这两事就能看出来,这人绝对懂。
可是懂,又半句不提,好容易提个漕运改海运的建议,那也是随后就装傻,再不提了,显然是内心觉得没意义,办不成。
至少皇帝是这么想的,皇帝也是真的没想到刘钰心狠到“君子远庖厨也”,在这等着运河黄淮出大灾彻底断了运河河道,再去解决。
在皇帝看来,刘钰的解决方案就是对外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