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刘钰需要有人“翻译”他说的真话,而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去日本,满嘴都是他自己都不信的屁话。
如今叫康不怠跟着一同前往西洋,见所见、闻所闻,其目的也就不言自明了。
见刘钰想让他见的、闻刘钰想让他闻的,但写出来却是把所见所闻翻译成天下人能闻能见的。
这难度着实有些大。比编造那两本书要难得多。
难度虽大,康不怠却有自信可以做好,只是家里的事该怎么办?
“公子一去,这诸多作坊、器械局、贸易公司等等事,就真的撒手不管了?公子向来知道商人是什么德行,若是不管不问,也难说做出什么事来。况且朝廷那边,似也……”
刘钰笑道:“这都是小事。短期之内,任他们折腾,也出不得大问题。真正在意的,那是研究蒸汽机一事。过些日子迁入京城,料想也无人敢动。只要他们正常,剩余都是小事。”
想了想,又道:“西洋有普罗米修斯盗火的典故;天朝有燧人氏钻木取火而为天皇。蒸汽机,就是那团火;镗床,便是燧人氏天皇手里的钻木。若世间有火,一切不同,又岂在乎久居黑夜之中的人用黑夜里的手段?不必在意,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康不怠思索着刘钰这些年做的事,又见刘钰把蒸汽机比作天皇燧火,可谓登峰造极的比喻了,忍不住问道:“公子见过有火之后的世界?公子对倭国的处置、对南洋的考虑、对军权毫不在意,对培养心腹党羽殊乏兴趣,乃至于一直谋求走出去而不是坐在家里等着别人来送钱。我虽看得懂也被说服,但总觉得像是隔着氤氲一层,始终看不真切。公子似乎只是想传火,处置倭国是为了将来传火不至火灭;走出去卖货也是为了将来传火不至火灭……公子担心,这火出现之后,习惯了黑夜的人以为鬼物,必要熄之?”
刘钰笑笑,想了半天,只能叹息道:“西洋人不傻,他们不会见到天朝货物精美便宜,就惊喜通商。反而是见到天朝货物精美便宜,加增关税,禁令购买。这火,总要烧人的。”
“如果一省之内先起火,又没有走出去,那么其余省不就是殖民地吗?而且还是没关税的殖民地。朝廷会怎么办?”
“燃火必要薪柴。谁来当这薪柴?若没有让万千百姓自愿的破产、自愿去日后工厂劳作一无所有、甘心情愿当薪柴而不造反的本事,那就只能出去找薪柴了。我看朝廷是没有这本事的,差得远了。”
康不怠不解道:“若公子以为,此物为燧人氏之火,难道不该希望燎天大火烧满全国才对吗?最终还是要烧的呀。”
“哈哈哈哈……所以我才去外面找薪柴,等到这火烧到谁也扑不灭的时候,再放任烧便全国啊。否则不去外面找薪柴,这火刚烧起来,一泡尿都能呲灭了。”
“取火非难事,护火最伤神呐。”
康不怠是何等样人,自知刘钰已然位列公侯,他想要护的火,敢来一泡尿呲灭的人可是不多。言外之意,只怕这泡尿八成要来自天下之中的之中,听着这个粗俗的比喻,康不怠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既是公子如此在意这团火,那剩余的倒也的确只是瓶瓶罐罐了。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各类账目、公私,我心里有数,每年汇总,三日之内就能拿出。届时我就在这里等着公子消息,顺便把那两篇文章写出来。京城我就不跟着去了,把这边的事收收尾。”
“嗯。好。”叫康不怠宽心处置眼前的事,刘钰又叫馒头过来。
“子明的事……朝廷多半有三种安排。或是调入枢密院,明升暗降;若是派去釜山驻节,以示恩荣,这不算明升暗降,但也断了将来;或是去闽粤之地,为南洋事准备。这三种可能,现在难说。不过前两个,那都无所谓。若是真去了闽粤,我立刻的这段时间,子明着力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