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盘剥无度,怎么求利?
只是皇帝这么一说,这就是抽象的肯定、具体的不谈。
皇帝又不傻,当然知道这种契约奴制度会带来什么后果,这些商人又不是仁义君子大善人,更不可能是为了边境安稳而出钱。
但具体的不谈,只谈抽象的“义利”,把这件事拔高到取利是动机、结果是大义,根本不说具体细节里是否仁义的问题。
这也是皇帝的无奈,也就是大顺这边的官方意识形态不是“义利相悖”的程朱理学,而是取了永嘉永康学派的学问。
但永嘉永康就算是“霸道过重”,却也是在儒学的范畴之内。皇帝也不能说的那么直白,只能绕了这么一个大圈,用谬误的逻辑搞出了这么个说法。
可即便只是这样,已经算得上旷三百年之古了。自明而后,也没有皇帝敢直接说义利的问题,就算想搞钱,也得遮遮掩掩的,更不可能直接说什么“以利和义”这样明显在王安石之后就被打成异端的话。
一众商人当然不会因为皇帝的这几句话,就要不求利益,把全部身家都拿出来支援边疆、为保境安民之大义奉献一切。
但有了皇帝的这句口谕,日后腰板也能直起来了。
叩谢之后,刘钰捧起圣旨,说道:“日后待成立了,建成总部,这圣旨便可至于正堂。”
“圣天子之言,你们也都听到了。朝廷取义,你们取利。士农工商,皆天子之民,君子言义而成事、商贾求利而成事,皆为天下也。”
几个商人有声无泪地嚎啕大哭道:“天子真圣人也!”
那些实在无法如此做作的,见大家都哭,也不好不哭,好在桌上有些酒水,便悄悄摸了一些在眼角,酒杀的眼睛有些痛,顿时涕泪满堂。
哭了约莫半晌,这才收住了声音。
…………
傍晚,宫中。
跟着刘钰去往东江米巷原教堂的内官回来,已经将今天那里发生了什么、众人的表现、刘钰都说了什么,一一汇报给了皇帝。
此时汇报的内官已经离开,皇帝身前的桌上,明亮的鲸油灯透过玻璃罩,将驱赶走了傍晚时候的暗色。
桌上摊着几本书。
一本《史记》,正翻到《货殖列传》那一篇。
一本《管子》、一本《英圭黎国弗吉尼亚公司之经验得失》。
但皇帝此时正在读的,还是十多年前对罗刹一战后,刘钰建言以商控蒙的奏折,盯着的则是上面那句“上必联下以制中”的话,久久不语。
半晌,提笔在桌上的朝鲜贡纸上写了个字。
一旁服侍的太监悄悄扫了一眼,发现写的是一个“圈”字。
不是画圈的圈,而是猪圈的圈。
李淦盯着自己写的这个“圈”字,越看越觉得这个字实在是妙。
今天的口谕,李淦也知道可能会引来朝堂的又一场争论,但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松江和京城这两个猪圈,是否牢固,里面养着的猪将来会不会闹事造反。
商人有钱,原本只是鱼肉。
可现在,伴随着大顺军改的深入,兵役制的实行和退役制度,成了一柄双刃剑。
一方面,是大顺的战争潜力急速增加,这是利。
如刘钰所言,燧发枪和刺刀的出现,使得列国纷争只看两件事:人,和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