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年即显达,二十四岁得山东乡试解元,名声振于士林。十年后会试高中,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三十四岁的储相,完全可以展望一下内阁乃至首辅。
张居正对他很是赏识、照顾,隆庆四年时举荐其任吏科给事中,再镀一层清流华选的金身。然而,因为当时和张居正走的太近,被高拱盯上了。贾三近发现光景不好,立即以老父病重为由,跑回家赋闲一直到隆庆六年。
隆庆六年,高拱被张居正和冯保联合击败,贾三近立即被起复。在家赋闲两年,居然还升了官,任户科都给事中——相当于户科谏院之长,张居正对其恩遇不可谓不厚。
然而,恩遇虽厚,也架不住名利枷锁的侵蚀。张居正早就跟言官党羽说好,凡有奏章,都先送到张居正手中看罢再奏,免得误伤友军,干扰大政。
但贾三近的这一本,却没有过张居正的眼。而且,奏章内容和张居正此时对河槽、海漕的想法明显相悖!
张居正记忆力惊人,就把下午看的奏章内容复述给张嗣文听了。又对儿子道:“为父主政,并无门户之见。王宗沐为高拱提拔重用,但为父仍建言皇上信用他。因为王宗沐是个实心任事的。”
“但贾三近其人,选馆后即拜入吾门下,此番却作怪。为何如此?”
张嗣文揣测道:“恐怕这一本是被买下来的,若给您看了,这生意做不成。”
张居正听了,觉得儿子心智成熟。心里暗喜,面上却仍有糊涂之色,对张嗣文道:“那他上了奏章后,应该求见我呀。我还能把他怎么样了不成?”
张嗣文想了想,不自信道:“贾德修改换门庭了?”
张居正听了冷笑道:“若论改换门庭,天下还有比为父更好的门庭?”
张嗣文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对张居正道:“还请父亲解惑。”
张居正见他判断不出来,并不继续装不懂来启发他,因为这道题太难了。主动揭开谜底道:“改换门庭不假,不过通过张四维成了皇帝私人罢了,张四维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张嗣文听了张居正的话,大感匪夷所思,笑道:“听父亲所言,其奏章颇有对皇上不敬之言,张四维何必折损大将?而皇上又何必让他上这一本?”
张居正听了,叹道:“若半年前见此奏章,为父也不能解。后来,有了报纸,皇上又跟我说了些操控舆论之法,我才看出贾三近这本奏章后面的味道。皇上这是把操控舆论的法子用在朝廷之上了。”
“这办法,是先是竖起一个强硬言官的榜样,以逆批龙鳞的方式,先将众意都集中在他身上。然后批答辩驳,再让贾三近上本认错。如此一来,即可轻易瓦解反对声音。”
“皇上去年暗用郝维乔,牛刀小试,将京营的诸首脑一本参倒,杀了头。如今,是尝到甜头了吧。”说完叹气道:“皇上把这事交代给张四维办,是怕为父不愿意和他演这双簧——也有牵制之意。”
见张嗣文懵懂,张居正冷笑道:“内阁四人,吕豫所和我磨合多年,早就言听计从,王国光原本就和为父一心。张四维本来并无半分本钱,但有皇上撑腰,如今也能在为父眼皮子底下玩点小把戏。”
“去年皇上先利用‘余盐案’,捏住了王国光的把柄,他早就唯皇上马首是瞻。随后又利用余懋学,捏住了张四维——这人恐怕是帮皇上干脏活的。”
张嗣文听了,心里砰砰乱跳,强笑道:“皇上和父亲君臣相得,如鱼得水,何必防备?您——是不是想多了?”
张居正听了,微笑目视张嗣文道:“昭烈皇帝和诸葛亮之间如何?尚有法正以为牵制。这都是正常的,你也不必以之为忧。今日启发你这些,就是叫你日后遇事多想一层罢了。”
说罢,张居正长身而起,笑道:“河漕的存废,此前皇上就和我商量过多次,早有定论。如今借着王宗沐、贾三近等人搅动风云,不过是统聚人心,为大兴革做些铺垫。这般大政,皇上所倚者为谁?呵呵,吾当仁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