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田何的眉宇间,便自然地带上了些许鄙夷。
“更有方、术之士,借民畏先祖苦痛之由,行狡诈欺财之事,此诚大祸。”
“便是老朽,亦以此间之事所不耻,恨不能亲执几杖,击呵方、术之流,以复天下朗朗乾坤!”
见田何真的提起手边的木杖,做出一副欲要挥舞的架势,刘弘暗地里稍一惊,连忙嬉笑的起身,遥一虚扶。
“田公万莫气急,万莫气急···”
——万一老人家气出个好歹,亦或是磕着碰着,那刘弘,可就真没地儿说理了!
好在田何也就是装装样子,并没有真的在这宣室殿上演‘打狗棍法’的打算;刘弘一开口,田何便顺势坐回了筵席,继续着自己的述说。
“此间方、术之士所为,确当以严明律法惩之,以正国法、纲常。”
“然陛下之诏,臣略觉些许煞气,似陛下之怒,非全为方、术之士所恼?”
说到这里,田何嘿然一笑,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牙齿,稍有些羞涩的一拱手。
“太祖高皇帝之时,老朽曾得高皇帝言托,以浑身挂算之术,保汉室江山社稷之安宁。”
“孝惠皇帝时,老朽亦得吕太后恩召,以教孝惠皇帝以《易》理。”
“今陛下举手投足,无不凶杀之气;朝堂之上,更多有公卿大夫战战兢兢,唯恐陛下雷霆之怒之事···”
说到这里,田何终是正了正身,勉强将那早已挺不直的脊背挺直了些,严肃道:“陛下今日之所为,或置来日朝堂动荡,江山不稳之失啊?”
随着田何这一句句隐晦的批评,刘弘面上的笑容,也肉眼可见的失去了温度。
对于爷爷刘邦有没有交代田何‘看顾一下汉家的气运’,刘弘并没有多少兴趣。
即便有这回事儿,刘弘也不是一个信气运、信命数的人。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田何最后一句话:陛下你这个暴脾气,回头朝堂是要出大乱子的呀···
光凭这一句话,刘弘就已经能推断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田何这样的活化石请出山,特地借着关中全面清除神棍群体的时机,说出这样一番话了。
——除了丞相之位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跌落的审食其之外,如今朝中哪还有‘苦命’的公卿?
也只有审食其有这个动机,能如此荒诞的借题发挥,把刘弘打击神棍群体的事,扯到‘苛待朝臣’之上。
“倒是没想到,朕的丞相,居然还有这等通天手段?”
戏谑一笑,刘弘便摇了摇头,再度望向殿下,正面带愧色的田何。
“田公今日所言,字字句句,皆乃老成谋国之言。”
说着,刘弘的面上,再度带上了谦卑的暖笑。
“朕先皇父孝惠皇帝在时,便多言及田公,乃治国治世之大才。”
“今日一见,朕亦以为善。”
“田公今日所言,朕自当谨记于心,不敢或忘!”
言罢,刘弘便严肃的站起身,朝着田何的方向肃然一拜。
一套常规客套撒下去,刘弘稍一沉吟,便没由来的话头一转。
“田公大才,于朕素未谋面,便可如此洞悉朕之所缺,于相面之术,或亦当有所知?”
见田何稍带些自谦的一拱手,口称‘略懂’之后,刘弘再一笑,便道出了自己的答案。
“今日以来,丞相多有行失之处,朕颇有不解。”
“不知田公可有闲暇,相丞相之面,以解朕之不惑:丞相此人,究竟是何命数?”
言罢,刘弘再度流露出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看着殿下,已隐隐有些颤抖起来的田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