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能让人人都明白,他针对河北诸刘的原因,纯粹是因为看中了土地!
在铜马之乱中,因为胳膊肘往外拐的刘子舆,诸刘不乏破家者,但大多数财富和土地,仍集中在他们手中。
第五伦思考过河北的流寇问题,这冀州地狭人众,大族颇多,土地兼并问题也颇为尖锐。除了最初的铜马多是从渤海等黄河泛滥地区逃难而出,其余人等,多是在各郡裹挟加入的失地贫民佃农。
铜马号称百万,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将流动作战的二十万男丁和他们背后的家庭加起来,或许还真有这个数。
第五伦这几个月在冀州,走过许多地方,跨过一度肥沃、如今变成荒芜不毛之地的乡野,所到之处无不感到触目惊心。
魏王与刘子舆争战的同时,在许多失去秩序的郡县,粮食已经快绝收一年了,严酷的寒冬中,每天都有无数人饿死。
第五伦常见到有人向西逃难到了巨鹿附近,挂在他身上的皮肉打着皱折,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每一根骨头,眼光茫然无神,即使是个二十岁的青年,行动起来也象个干瘪的老头,一步一迈,走不动路,在烈日下摇摇晃晃,伸出佝偻的手向路过的人讨口吃的。
而听马援、张鱼说,没有走到西边来的流民更多,类似的场景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被逼到这份上,难道还问一句“何不食肉糜”“何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
流民们联成一股股流寇,攻打那些向他们征收苛捐杂税却不能让他们吃饱,强占他们土地却不能修复灌溉渠的诸侯豪右,打进去城池里去,抢那些把他们妻女买去,那些继续摆三十六道菜的筵席,而让诚实的人挨饿的富贵豪奢。
直到被刘子舆利用,沦为争霸夺权的炮灰。
十之二三的人口在三年动乱中消失,但乱相并没有随刘子舆死去而结束。
只要百姓继续流亡,铜马就会源源不断,剿灭了铜马,还有铁马、锡马,最终会从牛皮癣重新变为大患。
归根结底还是土地和粮食啊。
第五伦只暗道:“奋臂螳螂们受限于自身,无法做到的事情,就由我来罢。”
此番击灭刘子舆,主要靠河内、魏郡之兵,拢共七八万人,第五伦得将这批人的名田宅解决了。真定王、赵王在各郡的家产庄园田亩悉数收缴,得数万顷,足以让士兵分田。
但还不够,一一厘清各郡荒地,让流民归田是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根本没有足够的官吏去执行,全部完成,今年都过去了。而河内、魏地的粮食也捉襟见肘,无法满足对河北的赈济。
但流民问题当急不当缓,第五伦遂拆东墙补西墙,将河北诸刘统统打了,没收其囤积的粮食,冀州官府手里才能有足够的米赈济。而收归公田的十多万顷现成土地,则可令十余万铜马军俘虏、数十万流民春日里就近屯田,让他们有活下去的希望,就此绑定在土地上,重新变成编户齐民。
这个决策,连电车难题都算不上:让已经享受富贵两百多年的几万人离开这片土地,刘姓的宗庙之牺,将变为畎亩之勤。
而数十倍于他们人口的饥民却能因此活下来,不必在走投无路之下,将希望寄托在死而复生的假王郎身上。
而只要铜马渠帅或兵卒愿意从良来做佃农混口饭吃,朝廷也随时欢迎。
如此一来,诸刘跌倒,第五吃饱,足够让河北慢慢安定,恢复生产,在统一战争里为魏王出力,至于其余土豪,日后再慢慢收拾。
安排完这些事,第五伦就要离开邺城了,回望苦难深重的冀州土地,他对耿纯、黄长、邳彤叮嘱道:
“记住。”
“若是肉食者真的英明神武,使得国泰民安,谁愿意当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