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上下打量了下王安石,笑道“介甫入京拜官之时,我被外放为地方官。曾听介甫年轻成名,才情惊艳,心高气傲,甚少服人,今日一见,只觉得传闻果然不可信。介甫明明懂礼知理,怎会被人传出这等名声。”
听到这里,王安石大窘。
他在汴梁时,确实是心高气傲的,除了少数几个重臣,他还真看不起其它人。
只是现在,被人外贬,再流放到琼州,一路上见识得太多,棱角稍稍磨圆了些。
韩琦看到王安石的表情,又笑了下,有些风轻云淡的味道“你我两人现时算是同病相怜了。陆真人看我们不顺眼,不知道介甫如何看待陆真人”
王安石微微皱眉,不知如何回答。
恨当然有,还很多。
但很微妙的,王安石并不讨厌陆森。
甚至他被贬到琼州来,内心中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
一年多前在兴庆府筑城时,他可是天天睡不好觉的,每天睡觉,总能看到一群群的士卒,断手断脚,开膛破肚,在红色大河的对岸,默默地看着自己。
整晚要睡五六次。
但现在,他能一觉睡到天亮。
看着脸色微妙难明的王安石,韩琦叹了口气,道“我被包拯参本之后,大势已去,便托门人去收集了陆真人的情报和消息。这一路南行,我一直在思考着个问题,为何陆真人偏偏要与我们两人过不去”
王安石继续沉默。
韩琦也没有期望他回答,而是顿了会,缓缓道“但我现在想通了,就是我们做错了事,陆真人觉得天道不公,便把我们给弄到这里来了。”
王安石惊讶地看着韩琦,眼中有些不可围住的神色。
“那这么看着我,虽然我韩某人做事确实不怎么地道,但善恶之辨还是有的,否则几十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韩琦挪了一下身子,微笑继续道“只是我大宋不比前朝。自打太宗之后,便是士太夫与天子共天下的国政,可以是开世间之先,但究其内根,无非就是崇文抑武,怕皇袍加身之事再次重演。”
王安石点头。
这事一般不能随便议论,但这里是琼州,山高皇帝远,他们能不能活着回中原还是一回事,几句有些不合时宜的话,也没有人会追究。
“朝中众臣都看得明白,无论是文还是武。”韩琦嘿嘿笑了声,似乎是有些嘲讽的意思“我韩琦做事确实不地道,但那又如何。自太宗起,赵家对我等文人爱护有加,从立朝到此时,从未有屠戳文臣之举,若是换作他朝,我等两人行径,估计会被诛三族吧。”
王安石尴尬了。
他看着韩琦,愁着一张脸,不知道怎么接话。
韩琦继续道“赵家对我等文人如此厚爱,我等自当肝脑涂地,以命相报。你们真以为我不清楚狄大将军劳苦功高真当不知好水川之战,我做了错事我都知道,都清楚。但我是文臣,我就得将一切不利于朝廷的因素都排除掉。好水川之战若赢,狄大将军必定声望大涨,于朝廷安定不利。所以我斩他心腹,挫他名望,即是为了朝廷,也是为了变相保住他。”
王安石坐了下来,看着韩琦,问道“按这法韩相不恨陆真人”
“恨也不恨”韩琦呵呵笑道“以私情来,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可从公事上来,我倒是挺佩服希仁和他的。”
王安石唉了声,他对陆森的感情,其实也和韩琦差不多。
“我估计要在这琼州终老了。”韩琦看着窗外的蓝天,悠悠道“但介甫你还是能回去的。若是有天回去了,请代为照顾照顾我的家人。”
韩琦被贬琼州,只带了几个仆人便上路了。
家人都留在老家。
王安石轻笑道“来日方长,韩相何必这些泄气话。”
“也是也是。”韩琦笑道“不管如何,若有天介甫重回汴京为官,切记不要与陆真人冲突。”
“为何”
“世间唯一真神仙,自有紫气护身,我等凡人怎么与他相斗。”
王安石不话,心里极是不服。
随后两人又闲聊了阵,韩琦突然道“介甫,我有些乏了,想睡会,你请便吧。”
王安石站了起来,抱拳告辞。
来到楼下,王安石看着管家已将汤药煎好,正兴奋地往楼上端。
管家见到王安石,笑道“王相公这么快便要走了,不与我家老爸多聊聊”
“韩相他有些乏了。”
“哦,那我得快点把药给老爷端上去。”罢这中年管家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端着药匆匆往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