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计较什么?
上元二十年,晋宁郡主产后大出血,薨。
留有一不足满月的小娃娃,周钊起名祈生。
晋宁死了,死在江都城并没有多么冷的寒冬之中,她自认这一生过的富贵而凄惨,自认自己没有一日活着不是提心吊胆的,她觉得,她这一生过的并不幸福。
没有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虽然生了喜欢的人的孩子,可还是为此送了命。没有一个视她若珍宝的母亲,只有传递不完的消息。她也曾经想嫁给周钊然后好好过完这下半生,可是偏生运气不好,嫁的人是一个疯子,带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在她的面前天天碍眼。
从小就严格要求的人没有一日能活的出她的自我的,她大概有这个想法很久了。
这可能,对她也是一种解脱吧......
晋宁死后,江都城变了天。这一年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江都城已经有好久,都没有下过雪了。飘扬着的雪花落到了地上化成了水,滴落在泥泞之中,然后雪愈下愈大,纷纷扬扬的雪花几乎掩盖了整个江都城。
这万年不遇的大雪让城中的人都撒了欢,可是他们同时又忌惮着晋宁郡主薨逝,依照礼制,全城内都不许张灯结彩歌舞宴请。
周钊诚恳的第一时间将晋宁死了的消息上报给了公主府,毫无疑问,公主府疯了。
顶着大雪,驸马爷亲自策马来了周府。
为了见他女儿的最后一面,可是那凄惨的最后一面,驸马爷并没有看到。
早已年过四十的驸马爷一夜白了头,下马的时候,他都有些站不稳,一脚打了滑,整个人都仰在了地上,摔了个大跟头。
他来不及拍拍屁股就望周府里冲,跌落在雪地里的驸马爷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泥泞,狼狈的就如同一只淋雨的狗。
“宁儿!!!!”
驸马爷的哀嚎声惊扰了夜空大半的安宁,他的声音凄惨,活像是自己受了酷刑被扒了十层皮一样凄惨。男儿有泪不轻弹,曾参过军上过战场冲锋陷阵的铁血副将抱着晋宁的尸首痛哭,哭的鼻涕眼泪一块一把一把的往下掉,看的周钊一愣一愣的。
毫无疑问,驸马爷是爱这个女儿的。
无论他知道亦或者是假装不知道晋宁的身世,无论他知不知道长公主同郑蔺间的苟且。
他都是爱这个女儿的。
还记得晋宁大婚那日,驸马爷微红的眼眶,现如今周钊终于明白了,那是隐忍着的不舍。他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局动荡不安的时代,还有如此超越血缘的亲情。
那日大婚,周钊去公主府接亲,十里红妆羡煞全城所有王公贵族家未出嫁的幼女,就连出嫁了的女儿都啧啧感叹上一句公主府给的陪嫁足够买这十座江都城。这嫁妆里有九分都是驸马爷给添置的,只知道上战场杀敌的武人不善言辞,可是知道给自己女儿的,是要最好的。
即便后来,驸马鲜少能见到晋宁,晋宁嫁出去后,也很少回公主府省亲探望,每每回公主府都是跟在长公主的跟前不离。
谁能想到再见已经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知为何,长公主没有来,听人说,得知这消息的第一时间,长公主便腿软的站不起来,连含了几片仙参才缓过神来。
驸马爷抱着晋宁的尸首不松手,任由旁人怎么劝都不给。他那张被沙场岁月斑驳的脸褶皱起来,脸上全是泪水。
他坚持要将晋宁的尸首带回公主府,说什么,都不会继续将她留在这里。
驸马爷觉得是周家的人照顾不周,大骂着周钊和这里的一切。
即便是奶娘抱着不大点儿的小娃娃,那是他的小外孙,给他看他都不愿意看。
晋宁所以为的一切,好像都是错的。
她以为自己没有得到过父亲母亲的爱。
可是父亲的爱是深沉且木讷的,他只会在晋宁出嫁那日准备厚厚的嫁妆给她在婆家撑腰,然后躲在院角看自己女儿的最后一眼。
可是母亲的爱是日益增长且不自知的,始于利用,忠于陪伴。
只不过所有的错处,都是源自于她同周钊的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