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坐在陈宫下首,一直没说话。
以年龄论,他刚刚弱冠不久,比在座的都小一截。以辈份论,袁绍和他的叔叔王允论交,他晚一辈。
在这样的场合,他几乎没有说话的资格。
作为士族子弟,这点规矩,他还是懂的。
但袁绍拒绝了田丰的上策,让他很不舒服。
他之所以陪陈宫来见袁绍,就是希望袁绍能够入朝主政。这不仅是赵温、张喜等老臣的想法,更是并州大族的想法。
当然,祁县王氏更是迫切的希望袁绍入朝。
蔡邕之女在天子身边做令史,西凉人依旧在朝廷中占据重要位置,这些都让祁县王氏寢食难安。
只有袁绍入朝,对王允不利的威胁才可能被彻底压制。
但袁绍直接否决了田丰的上策,显然没有这样的考虑,王允的身后名,祁县王氏的安危,也从来不在袁绍的考虑之列。
这让他想起了袁隗、袁基等人的死,想起了袁绍与袁术的争斗,想起了被袁绍安排去幽州的袁谭。
祁县王氏将希望寄托在这个人的身上,是不是有些一厢情愿了?
王凌忽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田丰也有些失望,半天没说话,直到袁绍不悦地催促,他才说道:“中策,主公接受天子诏书,可拜太尉或大将军,坐镇冀州,主诸州军事。既有朝廷之诏,又有袁氏四世余泽,关东传檄可定。主公功比伊尹、周公,德泽天下,自然万众归心。”
袁绍颜色稍缓,却还是不太满意。
伊尹、周公并非他所望。
说到底,田丰还是不赞成他跨出最后一步,希望他止步于权臣。
可是古往今来,有几个权臣能善终?
袁氏到了这一步,又焉能止步?天子虽然年少,却不是无知孺子。十年之后,他正当少壮,会像桓帝对付大将军梁冀一样,来对付袁氏。
“甚善。”袁绍笑道:“然,请元皓再言下策。”
田丰叹了一口气,甩了甩袖子。“下策中人可言,何必田丰。”自顾入座,头也不抬一下。
袁绍很恼火。
只是在陈宫面前,他不想失了体面,丢了礼贤下士的名声。
名士可以狂傲,做君主的却不能轻易发怒。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逢纪长身而起,笑道:“纪即中人,敢为主公言下策。”
袁绍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
“东武阳既下,主公可渡河巡兖豫,召各州郡来见。旬月之间,中原可定。然后修缮洛阳,请天子回都。如今,大汉可兴,天下可安。”
逢纪说完,微微一笑,略带嘲讽。
“河东也就罢了,至少还是三代龙兴之地。美稷乃是匈奴王庭。堂堂大汉天子,岂能与胡虏混居?实在不成体统,有失朝廷体面,非明君所当为。”
袁绍听了,正中下怀,转头看向陈宫,笑容满面。
“公台以为此策如何?”
陈宫起身,拱手道:“盟主麾下人才济济,虽为下策,亦称高明。”
王凌坐在一旁,阴着脸,一言不发。
他感到了关东人对关西人的强烈鄙视,也理解了袁绍为什么对王允的事并不关心。
天气渐渐的暖了,河谷两岸的草地披上了新装,短短几天,便由浅绿变成了深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