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彭城长公主适才起身道:“好了,夜深了,我先回宫了。”
元成帝见此也随之起身,正想着送彭城长公主一同出门,但走至软帘处,彭城长公主却忽而转身看了一眼元成帝语有深意道:“今日是昭仪初次入宫,只怕更深夜长,难免思乡心切,若有陛下在旁,当能聊以慰藉。”
元成帝闻言垂下眼睑,寂静中点了点头道:“阿姐放心。”
当彭城长公主离开后,元成帝也跟随出了紫宸殿,陪侍的贴身内官宝臣见此连忙眼神示意人取了玄色氅衣出来,这才接过跟上去小心翼翼披到元成帝的身上,试探问道:“大家,咱们今夜去哪宫?”
元成帝闻言顿了顿,看着紫宸殿外甬道里已然停驻的銮轿道:“去立政殿。”
说话间,宝臣已将氅衣的系带替元成帝系上,待走出宫殿高高的门槛,便示意人掀开软帘,谁知元成帝却看也未曾看一眼,自顾自错身离开道:“让他们先去立政殿等着,你陪朕走一走。”
宝臣见此自然察觉出元成帝今夜心情不佳,默然一个眼色下,那些抬轿的小内侍当即领悟地先行去了。只宝臣亦步亦趋地跟随元成帝,一步一步朝着立政殿而去。
如今已是十月下旬,深秋已至,行在这漫长无尽头的甬道里,瓦檐上的白霜似乎都凝着雾气,浸了彻骨的凉意。
“宝臣——”
元成帝骤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甬道内的宁静,宝臣闻声连忙颔首道:“奴婢在。”
“在你们心中,皇后如何。”
听到元成帝突如其来的问话,宝臣有些微没反应过来,抬起头那一瞬间,看到元成帝认真的目光,宝臣当即垂下眼睑,略微思量片刻,随即如实回答道:“大家不知,这些年来宫人们在私底下从不唤皇后殿下为殿下——”
“为何?”
察觉到元成帝问询地转过头,宝臣适才感叹道:“宫人们皆唤殿下为女菩萨。”
“他们说,殿下出身高贵,与我等本是两个天地的人,可殿下的善良,宽容却如菩萨的圣辉普及到了掖庭内的每一个人,这些年来,便是连偏僻的浣衣局宫人都曾受到殿下恩泽,免去了许多责罚,从前宫人们盛夏暑热无方,寒冬的衣衫也总是轻薄了些,殿下却是年年从自己的份例中省下绢帛,为掖庭宫人添下夏日的祛暑汤、冬日的新衣袄,如今已成了宫中惯例,人都说爱民如子,殿下对掖庭奴婢尚且如此,对天下百姓如何不是如此,这样的主子,是他们连做梦也不敢想的。”
听到宝臣的话,元成帝默然不语,一颗心却已被深深触动,回忆也就此打开了一个孔,里面的点点滴滴皆从中穿隙而来,久久盘桓心头。
虞娘十三岁嫁与他,如今已是第九个年头,这九年来他虽不曾过问,却也知道她将这后宫上下打理的极好,从未让他烦忧过。自小在宫中长大,见惯了后宫的波云诡谲,他知道每一个人无不是为私利而活,可他在虞娘身上却从未看到过这两个字。
若说她的私利,或许便是要一个属于他们二人的孩子。
念及此,元成帝默然伫立,却是再也行不下去。
自虞娘怀孕以来,他亲眼看着她为了这个孩子如何的喜极而泣,如何的辗转难眠,如何的饮下一碗又一碗他送去的“安胎药”,她一心陪伴他九年,却是换不来一个属于他们二人的血脉。
他又算得什么样的夫君。
越想下去,元成帝便觉得自己越发难安,几乎愧疚的心如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