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随即侧过头去不看他的表情,可眼角余光却还是掠过了他发间的点点银丝。遥想当年,他不过三十出头,而她也还在花信年华,如今她早生华发,他更是苍老了许多,她不知不觉就有些心软了。
“要是认错有用,这世上很多憾事岂不是能够重来?”
九娘转过身,竭力想让脸上表情镇定下来。可是,当感觉到背后有人突然靠近,紧跟着肩膀就被一双手紧紧按住,她待想挣扎,最终却又松弛了下来。
“听说莹莹对阿寿那孩子一见钟情的时候,我简直觉得老天开眼,而等到我见着他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在想,一定是张家姐姐在天有灵,这才会保佑她的孩子平安长大,才貌双全。因为我是很感激张家姐姐,但说实话,我并不打算拿莹莹的终身去报答她的恩情。”
察觉到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明显有些发僵,九娘就沉声说道:“儿女没长成之前,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是否会早夭。我不知道莹莹长大之后会不会性情乖张,也不知道阿寿长大之后会不会顽劣不堪,所以,自幼定娃娃亲这种事,我从当初不以为然。”
“但那时候莹莹把阿寿带来见我时,那兴高采烈的劲头,那洋溢满身的喜悦,再看看阿寿那相貌和谈吐,举手投足连世家子弟都比不上的温文闲雅,还有那番才干和手段,我自然是绝口不提当年我和你的那点纷争,立刻认下了他。”
“寒门出贵子,从前我不相信这话,因为没有最好的师长,没有汗牛充栋的书籍,养不出有见识的人,真不知道当年葛太师给他留的书,他怎么看懂的。”
朱泾一声不吭地听着,尤其是感觉到九娘身体渐渐松弛,就这么靠在了他的怀里时,他最终轻声说道:“当年的事情,确实是我想错了。我以为尽快让事情过去,免得节外生枝,那样才会对谁都好。我以为这样才能免得外人多想,可事实证明,不是每个人都是皇上。”
听到朱泾再次认错,九娘不禁大为黯然:“是啊,皇上虽说随性,有的时候还特立独行,但宽容大度,心无杂念。否则,这些年伤了身体的裕妃只有永平公主一个女儿,性子又渐渐变得沉默寡言,他却不曾移情,对永平公主也一直都很好,哪怕在婚事上,也愿意纵着她。”
哪怕永平公主前后两次来,都伤了她的心,但九娘谈及她的时候,却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她自己也没有注意,不知不觉就抓紧了丈夫的手。
“所以,我不如皇上……他曾经劝我去寺中接你回来,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莹莹从那么小开始就失去了你这个母亲,娘一把年纪却不得不亲自操持这个家,说到底,都是我的一念之差。因为我一直都忘不了睿宗皇帝临终前对我说的话。”
朱泾缓缓闭上了眼睛,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睿宗皇帝那张憔悴苍白的脸。
“本朝一代代天子,哪怕自己马上打下的江山,也都想好好栽培自己的儿子,可似乎就仿佛是魔咒,太平顶多不过两代,第三代就必定出乱子,一代代因果轮回……如果不是每次都不是打的天下四分五裂,都是直逼中枢一举斩首,只怕这天下早就不姓郑了。”
“泾儿,你是皇后的外甥,朕其实也一直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外甥。你务必要帮着你的表弟,务必要看着他的江山。日后如若他有了儿子,千万不要闹家务,给外人可趁之机!”
朱泾情不自禁地轻声说道:“我家几代都出自军中,父亲居功进指挥使,但到了我的时候,如果不是舅舅们不争气,如果不是弟弟们不上进,我也不会硬着头皮上战场,可如果不是睿宗皇帝一直信赖我,给我独当一面的机会,我也不会在二十出头就封了国公。”
“我知道。”九娘松开手,打断了朱泾的话,“所以你想防患于未然,哪怕那只是你一时恐慌之下的臆想。朱泾,你知道么?要不是你这些年太沉寂了,让人认为你软弱可欺,之前的仗又怎么会打成那个样子?朱家又怎么会被人蹬鼻子上脸欺负到这个样子?”
“是我错了。”
再一次坦然承认是自己错了,朱泾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一本正经地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夫人若是还不肯原谅我,我就只能让人去准备荆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