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当初这年纪的时候在干什么?正在一心只读圣贤书,正在苦苦地磨砺那四平八稳的制艺,那官样文章?其实那时候他也曾经想过,这种文章写好了就能治国理政吗?他觉得不能,可谁又在乎他?
所以,张寿把半山堂那些原本只会吃喝玩乐的贵介子弟们犹如抽陀螺似的抽动了,支使得众人团团转,从半山堂到九章堂,读死书的传统被渐渐改观,徐黑逹虽说只是远远站着看热闹,心里却很赞成。
年纪轻轻的时候不豁出去做点有益的事情,难道还等磨平了锐角之后再去做?那时候,大多数人早已经变成碌碌无为的禄蠹了!
徐黑逹一边想,一边站在监生们身后,浏览着他们的卷子。题目类型是张寿事先知会他的,所以他出了大量仿效帖经的填空题,然后则是名词解释。而最后的三道问答,却是出自皇帝御笔。所有三部分题目总共一百分,每道题分值不同,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
当他路过纪九身后时,眼睛只一扫,原本迈出去的步子就收了回来,忍不住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才确定,还不到两刻钟,他出的那一百道填空题,纪九竟然已经快做完了。做完了不稀奇,准确率非常高,这才稀奇!
徐黑逹很快意识到自己在纪九身后伫立的时间太长,很快就挪移到了另一个人身后,也站了这么久,看到的却是惨不忍睹的谬误和空白。于是,等他又看过几个人,最终来到了讲堂最后的张寿身边时,他就忍不住哂然笑了一声。
“都是出身贵介,从前也都是学业平平,但如今张博士你教导了这么久,却竟是分出了高低优劣,而且差距还这么大,我真的是没想到。”
“徐监丞你只不过是旁听,都能轻松驾驭的题目,他们却是日日听讲,功课,却还做不出来的话,那么就足可证明无心读书。在书山半山腰上还知道前进的人,半山堂当然需要,但躺在书山脚下就不愿意登山的人,还是趁早换个地方的好。”
“当然,有些人对于经史算学之类的都没兴趣,却在其他方面有天赋有兴趣,其实也并无不可。反正至少是官宦子弟,出几个喜欢酿酒的,喜欢木工的,喜欢打铁的,喜欢种花的……那也是好事,至于什么都不想学的,当个单纯的富贵咸鱼就行了。”
张寿说到这里,就歉意地对徐黑逹拱了拱手说:“此番出题,监考,巡场,都劳烦徐监丞费心了。等考完之后,兴许还会有人迁怒于你。皇上也知道你在国子监多年,铁面无私,劳苦功高,若你有心外任,可以……”
“不,除了国子监,我哪儿都不去,准确地说,是哪儿都不想去。”
徐黑逹呵呵一笑,语气中流露出非同一般的坚决:“我还想好好看一看,这座死气沉沉的国子监,重新变成太祖年间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国子监。我等着看张博士你带出一批不同以往的学生,所以,我愿意一直把绳愆厅的监丞当下去。”
张寿没想到一贯被人说成是不近人情的徐黑子竟还有这一面,对比他同样熟悉的前顺天府尹,现宣大总督王杰,他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强项铁面的都是偏执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