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说,袁绍便坐在车窗旁打量四周。雒阳城的街头开始出现行人,城门处已插上了西凉军的玄色旗帜,他们从雍门而出,官道上铺满了枯黄的松针,蒲轮碾过去,伴随着压水渍的咕噜声,在袁绍听来,仿佛岸鱼垂死呼出的濡沫。
视线穿过雨幕,他注意到远处亦有三四辆蒲车前行,他皱眉又问贾诩说:“前将军除我之外,还召有其余朝官?”贾诩摇首说:“您说错了。”不待袁绍相问,他又回答说:“董公已非前将军,司空刘公失德,而天地以大雨示警,朝廷因此而任董公为司空。司空征召朝官商议朝事,最是正常不过。”袁绍闻言默然。
等袁绍到达显阳苑时,苑前停了五十余辆蒲车,而苑中又有不少行伍穿行,将士们浑身甲胄,配合不算默契,但在雨水中仍显得冷峻高大。袁绍看出他们已开始整编,心中凛然,又不想为贾诩看出失态,便按低雨笠,匆匆走进显阳苑主殿。
一入主殿,袁绍便见主座上一名壮汉。他宽腹高身,斜倚着身子靠在案上,一身墨色甲札,甲片用紫线穿绑在一起,远望好似殿中移来一座山石,令座中诸人也为之惊惶。袁绍知晓那便是董卓,他与董卓虽多有交集,但此时才是初次相见。可袁绍只看一眼董卓,见他的两鬓华发,随即左右扫视座中朝官,尚书台诸臣如卢植、张津、司马防、彭伯、荀攸、钟繇等人已尽数来齐,三公九卿如丁宫、马日磾、张温、刘弘、朱儁等也在此处,还有十余名壮士手持干戈,侍立左右,一看便是董卓麾下的勇士。
董卓听说是袁绍到来,对他含笑点头,令仆人在主座左侧为袁绍专门设席,以表尊重之意。又对他打趣说:“我在夕阳亭时,听说袁使君为复主仇,杀尽城中宦官,还想如此英雄,该是何等雄壮,今日一见,却仿佛翩翩君子。”董卓麾下听闻消息,都哄笑起来,朝臣则低首不言。
袁绍面不改色,安然入席,对董卓说道:“哪里哪里,袁绍早先与董公往来时,董公言辞殷殷,语风楚楚,袁绍读之再三,还以为董公身量窈窕动人,可为佳偶呢!”此言一出,诸座皆惊,牛辅当即要拔刀上前,为董卓挥手拦住。
再上下打量完袁绍,董卓不由挑眉笑道:“是某失言了,袁君不愧是袁家千里驹,连一字半语都不肯想让哩。”但他语气却并非如此,话风一转说:“某甚嘉许袁君兄弟,也遣使于虎贲中郎将,欲拔擢其为后将军,不料他受印而逃,袁君以为某该当如何?”
袁术已逃出雒阳!袁绍闻之不禁默然,他良久才说道:“公路心念社稷,如此作为,必有缘由。”董卓自觉占得上风,便不再与袁绍言语,反而拍手上席,与众卿谈笑饮食,其中周毖、伍琼二人谈吐上佳,又为京官多年,董卓非常看重两人,屡屡遣仆为其上酒。袁绍坐视酒宴,只自己饮食,好若孤身一人般。
饮过两轮,席中张璋起身举杯说:“如今宦祸尽除,天子无恙,实乃天下幸事,我与诸公痛饮此杯。”众人莫名所以,又有一人朗声否决说:“张君何出此言?宦祸虽除,但如今东京残破,皇威扫地,公卿死于池,天子流于野,四海闻之,莫不犹疑?自以为汉室倾颓,天下将乱,又有何幸事可言?”众人再转首看去,原来发言的乃是谏议大夫范康范中真。
众人闻言一片骚乱,不少人斥责范康无礼,也有很多人赞成说:确实如此。董卓便趁势起身,压手示意众人安宁,等纷乱渐平,他才缓缓说道:“范大夫所言乃是正道,雒阳之中连动三日兵戈,死者五千余人,便是先帝党锢时也不能相比,如何能说是祸患尽消呢?”
董卓稍顿言语,看众人神色低沉,方才继续道:“归其原因,不过有三:天子无德,不能明政;太后无德,重用宦官;外戚无德,不能亲众。前汉时霍光为社稷虑,废昌邑侯而改立中宗,方有前汉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