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病房除了仪器里传出微弱的“嘀嘀”声外,不再有任何动静。
呛人的来苏水味儿,一阵阵地刺激着我的嗅觉神经。
我努力追忆着事情的经过脉络,一想到刚清醒时见到的大沿帽,心头登时一沉“我靠,我怎么和他们说呢”
由于是刀伤,派出所已经立案了,因此我被“幸运”
地关照,得以从重症病房转入一个单间治疗。
就这么躺了两天,身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之外,“元神”
则已恢复如初,一次大难不死换来了短暂的安宁。
我从家人的叙述中得知,那天我在板桥胡同里昏死过去之后,围观人群中有几个胆大的,上前观察了一番,发觉我还没彻底死透,至少还在喘气,便七手八脚地把我抬到西门里大街上,截下一辆刚从垃圾装运站卸完载儿的大解放汽车,直接将我送到了公安医院。
您瞧我这命,都他妈濒临死亡了,才混上一辆运送垃圾的专车。
如果不是在那个时代,如果不是那些住在胡同大杂院里,平常说东道西传老婆舌头、自身利益受损时撒泼打滚儿坐地炮的大老娘们儿;成天仨饱俩倒混日子、胡骂乱卷的大老爷们儿,在关键时刻仗义出手,我肯定会在那个初春的下午血尽人亡,早早地去阎王殿上报道了。
这就是生活在咱老天津卫胡同中的人们,貌似举止粗俗、贫嘴呱舌,但是古道热肠,有板有眼。
赶到节骨眼儿上,真没几个尿海的孬种,一个个嘴里数落着你骂着你,手里却办着可以挽回你一条命的事儿,这就是咱们身边的,也许你都没拿正眼看过的,平常对他们爱答不理的街坊四邻家门口子
再说说伤情吧,由脚脖子往上,脚踝、腿肚子、大腿根儿、屁股蛋子,一直到腰部,有深有浅有大有小,一共二十一处伤口,也就是说捅在身上的有二十一刀,全集中在腰部以下,万幸没有伤及筋骨和大动脉,都是皮肉之伤,保住了我的脚筋。
也搭着前一阵子我断断续续受过几次伤,这一次又险些被老哑巴捅成筛子,留的血太多了,造成了创伤性贫血,需要输血输蛋白,也就这样治疗了一个多星期。
在此期间,帽花不断地来做笔录调查,我咬定了自己当天喝大了,半路遇上这几个人,打我的人我一概不认识,一次次将调查对付过去,再后来派出所也就不到医院调查了。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那天的情形跟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在我眼前晃悠。
每当伤口隐隐作痛,我就忍不住暗骂“靠老哑巴我还真就看不起你了,口口声声地报号西头老哑巴,堵着我走单儿,四个人打我一个,还是在我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当初我在南项胡同拍你的帽子,虽然也是以多欺少,我可没动你一根寒毛你老哑巴要是真够杠儿,咱俩可以定事儿,双方各带人马,找地方了一了咱的过节儿,要么一个对一个单剔,看谁把谁办了你趁我不备下黑手是吗你给我等着,等我缓过劲儿来的,你不捅了我二十一刀吗我必定以两倍的数目奉还于你,四十二刀绝对是一刀不多一刀不少地还给你,你没挑了我的大筋,说不定你老哑巴的大筋就得让我挑了,我让你一辈子耷拉着脑袋。
我只认一句话,那就是一人投命,万夫足惧”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这一觉一直闷到了晚上的探视时间,家里来送饭了。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风卷残云般吃完了家里送来的排骨汤和炖排骨。
在老娘出去刷碗的时候,病房门口忽然有人扒头,不大点儿的小脑袋瓜子,顺顺溜溜的三齐头,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神小石榴来了
我估摸着他也差不多该到了,瞧见他在门口扒头,就冲他一招手,让他过来说话。
小石榴还是没敢进来,小声在病房门口问我“有帽花吗”
我告诉他“帽花好几天没来了,你快你妈进来吧”
小石榴这才小心翼翼地进来,走到床边,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咕咚咕咚灌下大半杯,抹抹嘴告诉我“我先过来探探道,后头还有一批人呢,我喊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