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在J县鱼山白灰厂劳教时,遇上一位老贼偷,那时候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一眼看上去老人家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说话慢条斯理有章有节,像个老教授似的,可熟知内情的都知道,此人乃是名噪一时的公交老偷——谢老三!谢老三六次出入两劳单位,拘留就更甭提了,简直不计其数,在他看来,小小的拘留无非是家常便饭。
他在队里跟我闲聊时说过,他起小跟着一位据说偷遍大上海十里洋场浦江两岸的高手学艺,他师父也是因为在上海所有繁华热闹的场所偷了一个遍,在当地案底太多,反扒便衣全认得他,只要他一出现在街面上,身后必定有人跟踪观察,他的那张脸,如同全国粮票一样被人熟知,实在混不下去了,才拖家带口来到天津卫。
后来在老十月电影院门前,收了谢三爷当徒弟。
最开始让他从一脸盆开水里,用两手的食指和中指往外夹肥皂片,一直练到从他师父口袋里往外掏晒干了的枯树叶子,既不能损坏干枯的树叶,也不能让师父发觉。
前前后后六年时间,谢三爷终于出道了,而这门所谓的“手艺”,也陪伴了他的一生!对他而言,偷钱包成了一种“瘾头儿”,比抽大烟还厉害,见到合适的时机,自己根本管不住自己,不知不觉就下手了,为此还被人砸断过几次手指,加之上了年纪,身手一天不如一天了,可仍戒不掉偷钱包的心瘾。
他这一次在J县接受劳动教育,正是因为偷了一个大娘的钱包,让人逮着一看,钱包里只有三块钱,最后判了三年,合着一块钱一年!
后话暂且不提,只说我胡思乱想地在门后撅着,再也没人搭理我了,似乎过了很久很久,老董才满脸阴沉地回到屋中,摘下帽子和手套,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冲小陆使了个眼色。
小陆心领神会,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打开门走了。
老董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招手叫我过来,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事情闹得那么大,没个交代过得去吗?我们也不逼你,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你就跟我说。
另外我再告诉你,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得了,也甭跟别人说——我和你父亲关系很好,我自己的亲弟弟是知青,去年还是托你父亲帮忙办的回城,你老爹对我有恩,你出了事我不能不管,更何况我们所里还和你老爹的学校有合作关系,于公于私我都得管你,你也得配合我才能把自己洗干净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老董不是信口开河,我老爹曾经被借调到知青返城办公室帮忙,有那么好一阵子,我家里经常有人来找我老爹办手续。
我对他说:“董伯,我谢谢您了,但是您了为什么要把我洗干净?您就是不把我洗干净了,我这浑身上下是挂满了屎还是沾满了尿了?”
老董看出我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彻彻底底的顽固不化,就背过身去,脸冲窗外说了一句:“我刚才上你家里去了一趟,你爸一会儿就来接你回去,你那个同学走不了,他得在所里过夜了。
你回到家好好想想,明天一早八点半,准时来找我报到,给你俩办个学习班,先受受教育再说!”
此时我才真真正正的傻眼了,虽说我老爹几乎已经管不了我了,也几乎放弃了对我的管教,但让派出所民警找到家里去,毕竟还是头一次。
等会儿我老爹来了,我该怎么对付?小石榴又该怎么办?绝对不能让小石榴在派出所过夜,他走不了,我也不能回去!我的脑子完全乱了,千头万绪搅合在一起,如同一大堆乱了套的毛线。
这时屋门一开,老董和我老爹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我偷眼一看我老爹,好么,那把脸儿啊,真正是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面沉似水,脸色铁青,双眉紧锁,嘴角紧绷,还好并没有当场发作。
老董让我老爹坐下,给他倒了一杯开水,一五一十地把整个过程,给我老爹介绍了一个清清楚楚,然后喊来小陆,吩咐他带我去另一间屋子,好像老董有什么秘密的话要和我老爹说。
小陆将我带到隔壁,我进去一看,这屋有一张审讯用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台灯,足有二百瓦的电灯泡子亮得刺眼。
小石榴正撅在角落中,用脑袋顶着墙罚站。
小陆叫小石榴过来,让他和我并肩站在墙边。
等小陆关上门出去,屋里只剩下我和小石榴两个人。
我和他一齐扭头看向对方,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三傻子把咱给撂出来了!”
我问小石榴:“都问你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