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把式摘了棉手套,掸着身上的泥水,口中连说“谢谢二位”,却是静海口音,跟小尾巴的对象小杨的杨柳青口音有点像。
我们三个人一齐动手,猫腰撅腚,将散落一地的大白菜挪到路边。
车把式捡起鞭子,吆喝着往起赶那匹驾辕的辕马,而此时辕马的两条前腿跪在地上,膝下血水染红了皑皑白雪,看来这一下马失前蹄,摔得着实不轻。
我凑到近前,看到辕马的双眼露出无助的神情,两个鼻孔里不断地呼出团团白气儿,四肢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无奈车上还压着许多白菜,歪歪斜斜的车身太沉推都推不动,辕马几次三番蹄下打滑,始终无法起身。
车把式嘴里大声骂着脏话,骂天骂地骂路况骂牲口,越骂越上火,一手挽住缰绳,用全身力量往上拉,另一只手挥动着马鞭,一下一下地狠狠抽打在辕马身上。
那匹辕马哀鸣着打着响鼻儿,两眼瞪得溜圆,晶莹湿润,感觉眼泪都快下来了,它何尝不想站起来,怎奈车载太重,伤腿也不给力,任凭车把式一鞭鞭地抽打,却只能倒在地上四蹄乱蹬乱踹,无助地挣扎着。
车把式依旧不依不饶,挥起鞭子没完没了地抽打,鞭梢甩得“啪啪”作响,如同爆豆一般。
我打小什么都能看得过去眼儿,唯独看不了不会说话的哑巴牲口挨欺负。
车把式面目狰狞穷凶极恶,更让我无名火起,“腾腾腾”地直撞脑门子。
也搭着我这一天实在是点儿背,积郁在胸口的怒气一股脑地往上翻涌,再也无法克制,后退几步来了个助跑,朝着车把式冲过去,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后腰上!
车把式被我踹了个大马趴,我力气使得太大,自己也刹不住车了,一屁股摔在地上,但停都没停,一骨碌身爬起来,继续朝车把式扑过去,骑在他身上,挥舞双拳,疾风暴雨般地一顿乱捶。
其实要真是单滚起来,我肯定打不过这个车把式。
那时候农村人劲头子特别足,在我印象里,他们要是沾上烙饼、馒头、面条,就没有吃饱的时候,吃多少都能咽得下去,包子饺子就更甭提了,那只够塞牙缝的。
这车把式又正当壮年,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力气小了也降不住三匹大马。
但他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再加上那时候农村人进城都带着几分怯意,心里发虚不敢反抗,只好两手护头,杀猪一般连喊带叫。
事发突然,我老爹站在那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去一把薅住我的脖领子,把我从车把式身上揪起来,狠狠踹了我一脚。
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跟那匹受伤的辕马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车把式慢吞吞地爬起来,往后推了推被我打歪的棉帽子,扒拉开满地的大白菜,找他那杆马鞭子,那可是他吃饭的家伙,到什么时候都鞭不离手,要是马鞭子没了,这马车恐怕也赶不回去了。
我老爹赶紧上前,低声下气地跟人家赔礼道歉,帮着一起收拾被压得乱七八糟的白菜。
直到此时,躺在雪地上的我才算把这一天的怨气、怒气、戾气发泄出来,我起身站直了,两眼紧盯着车把式,看看他下一步有什么动作。
仗着天寒地冻,车把式身上的棉袄厚实,我这一天也没好好吃饭,拳头落在他身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再加上我老爹好言相劝,一个劲儿地替我赔不是,车把式并没有发作,但心里稀里糊涂,不得不问:“这是怎么了小兄弟?刚才你不还帮我码白菜了吗,好好儿的我招你惹你了,怎么就给我来那么一顿?”
我依旧瞪着眼,指着他的鼻子尖恨恨地骂道:“你他妈的再拿鞭子抽那匹马试试,我给你马鞭子撅了信吗?”
车把式似乎是有点闹明白了,脸上紧绷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哎呦!就为了这个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你们市里人可不懂怎么训马,你要不抽它,不刺激它,它就一辈子也站起不来了。牲口这玩意儿就得狠狠地抽打,它才能听话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