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兵部大堂,白色的城池间,传讯、报讯的骑士一直延绵向北面的那堵巨墙,无数的人群、士兵,都在朝着那堵城墙奔行而去,而在城墙上方,持续的战斗厮杀,几乎已经令鲜血染红了城墙的每一处。
在饱受战火的新酸枣门附近城墙的西面,被标记为乙六段的那处城头,一段女墙已经被飞来的巨石砸得坍圮,女真的将士正在往这片缺口上冲,下方的雪原上,女真骑兵的奔射箭矢覆盖了缺口两端,城墙两侧,大量的武朝士兵手持刀盾、长矛冒着箭雨的威胁往破口处冲锋推进,最前方的士兵推着一辆刀车,歇斯底里的呐喊前行,箭雨偶尔将人射翻在地,后方的人群便跟上来。在那头,女真人已经组成枪林,最前方的战士推着两面大铁盾往这边冲来。
更远一点的城墙后方,神弓营的士兵正在奋力往下方的女真骑兵射箭,试图压制住女真人的奔射。然而即使不时有战士从马上掉落,女真的骑队仍旧不离开那片地方,仍旧对墙头保持高强度的箭矢覆盖。
城墙后方,唐耀已经朝城墙下射了许久,骑队里被他确定射中的女真人已有三人,他是神弓营中最出色的射手之一,然而当他大喝着对准城下再射出一箭之后,一根箭矢刷的插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咬着牙关,蹲回城墙后方,满头都是因为虚弱和疼痛而来的大汗,他的手在没命的发抖,这一切几乎都不是因为此时插在他肩上的那根箭矢——他的手上,尤其是五根手指之上,已经皮开肉绽,全都是鲜血了,其中四根包裹了布片,仍然被鲜血浸出来,未包裹的中指血流如注,几可见骨。
“啊……”他叫了一声,然后又“啊——”的大吼一声,牙关还是忍不住打战,手指颤抖不停。
对于射手来说,弓弦是伤手指的,纵然有着许多种防护方法,然而当他经历过在城头上奔走数日,不断射箭的战斗后,他的每一根手指上,就都已经是触目惊心的伤口,然而他不能戴上厚厚的手套,因为那样一来,他就感受不到弓弦。
作为神弓营的士兵,在这种极限距离上的对射,他不止是将箭矢射出去就行了,如果是那样,他与普通士兵的价值,又有什么两样。
旁边,更多的士兵正从内侧的楼梯冲上来支援,其中一个显然是组织起来的普通民兵,那是个胖子,拿着杆长枪不知道为什么混进了这个队伍,此时躬着身子,手持枪杆满头大汗,以几乎要哭的神情看着他——看着他肩膀上的那根箭矢。
两人就这样对望了一眼,唐耀身上极其狼狈,不光手上是血,肩上是血,身上也斑斑点点都是血迹,头发披散,嘴巴张开时牙关之中都是通红的血浆,而在周围的城墙边,更为触目惊心的应该是一具具还未有收敛的尸体,那胖子看了之后,面上哭丧的神色更甚了。唐耀吸了两口气,陡然又是“啊”的一声喊,他反手一下,用力拔出了肩膀上的箭矢,站起来、转身,“哗”的拉开了长弓,箭矢嗖的射了出去。
他瞪着眼睛站在那里,待到确认箭矢射中了人,才又回身蹲下,看着那胖子,露出一个恐怖狰狞的笑容,晃了晃血肉模糊的手指:“一个。”他沙哑地说道。
那胖子脸上仍旧是哭丧的神情,但随后,握着那枪,“啊——”的一声吼着,往众人奔行支援的城墙缺口处冲过去了。
“哈哈……”
箭矢是带着倒钩的,他的那一下用力拔出来,令得肩膀上血管断裂,血流如注,唐耀捂了捂肩膀,看着胖子冲过去的身影,口中笑了起来。他随后瘫坐在女墙边,看着那胖子愈冲愈远,笑得诡异异常,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那胖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前方的人群里,他的眼泪都在笑声中流出来了。
风雪呼啸,城墙内侧,无数的身影都如蚂蚁般的往城墙上汹涌而去……
墙外,女真大营,对于完颜宗望来说,在如此惨烈的攻城景状下,懦弱的武朝人竟然还能守得住,颇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已经发过好几次脾气了,此时他站在营地内的高台上,远远地望着城墙上那一小段的豁口,看着那激烈的战斗,不断地下达命令,随后,不断不断地下达更多的命令……
翻山越岭。骑兵与步兵,都一道在雪地里走,风雪维持着它的强度,不小,也一直不算很烈,要打仗还是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