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顾及着安全,语出质疑之声。对此,老人却是摇了摇头,转而对其低声言道:“如果,那边的渡口有本县的官吏把着,咱们过不去是一回事,就怕还要将咱们遣送回去,乃至是被拉去服徭役,那才是老夫最担忧的事情。”
高明县是去年明清两军频繁交锋的所在,军队过境,不管哪一方,无论是为了以免资敌,还是为了增强自身实力,对于本地民生的破坏都是最不少见的。好容易熬过了大战,此间据说是划分给了西宁王李定国用以养兵,消息灵通的百姓们多是松了口气,因为据说李定国的大军是对百姓秋毫不犯的。结果哪知道,本以为能够借此过上几天好日子,李定国居然又将高明县交给了文官管理,而那些文官也没有如同历朝历代的惯例那般针对遭受兵灾的地区进行减免税赋,这无疑是在雪上加霜。
去年打成了那个样子,到了今年年初才算是一个了结。春耕的前期准备不足,外加上种子不多,今年夏收的收成本就不好。若是不收税了,日子还能撑下去,林子里的野菜,乃至是熬煮些草根、树皮的总能挨到秋收,把这日子延续下去。
可是,现在还要收税,官吏的盘剥、奸商的低买高卖,这些已经压得他们难以喘气了。更别说是有传闻显示,据说肇庆府的连总督放下话了,要把去年的秋税一起收了,因为按照明朝的制度,秋税征收的截止日期正是今年的二月!
这样下去是只有饿死一条路了,逃荒就成了唯一的办法。其实,这半年下来,高明县,乃至是西面的新兴县也有不少百姓路经此间,往广州方向逃荒。因为商旅往来,消息流通,据说当年义救广州城的陈抚军,那位素来以仁义著称的青天大老爷在广州府的地面儿上力行免税,要恢复民生,很多百姓就是听了这个消息才选择往广州逃荒的。
早前,逃荒的方向多是那处去年鏖战的主战场新会县,听说那里的百姓基本上都死绝了,当地官吏为了刺激恢复生产都是直接分了田地的。这样的好事情,绝大多数百姓是不信的,但是那里既然人少,想来抛荒的田土也会更多些,百姓们自然是趋之若鹜。
不过,他们的这一遭却并非是奔着新会县去的,因为前些天有人在镇上散布消息,说是顺德县那边招募种桑养蚕的蚕农,以及机坊的工人,给的工钱都不算少。他们在乡下都是有祖辈传下来的田土的,迁到别的地方种地,就要留在那里,舍不得自家的田土,不如出去打段时间的短工,等高明县那边的政策宽松了下来再回去种地。
土地,不光是对于农耕民族最为重要的生产资料那么简单,有和没有,或者说种地和打工之间,对于这些百姓而言便是有产者和无产者的区别!
无论是什么年代,只要是一个认同私有制的时代,有产者总比无产者会多一份资源和底气。能够成为有产者,或者能够保有有产者的身份,绝大多数人就不会将自身置于一个无产者的地位。因为,谁也不喜欢那等命运操于人手的感觉,哪怕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有能力选择。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借短期的无产来规避严苛的政策,待政策宽松再行回归有产者的行列,逃荒自古而今多是如此。区别,无非在于是**裸的丛林法则,还是奉行现行秩序的劳动致富,这也正是会否闹出流民、裹挟、战乱之类词汇的缘由。
这些年,他们是受够了战乱的侵扰,绝计不想再过那样朝不保夕的日子。可若是一直走下去,到了荷城那里被官吏抓住了,遣送回了老家,到时候恐怕不光是税赋那么简单了,徭役随之而来不说,他们在这样农忙的日子里逃荒,所耽误的时间直接就会导致秋日里的颗粒无收。到时候土地保不住不说,怕是还要卖儿鬻女,才能把税赋承担下来。而余者,则依旧要面临着饿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