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城县,谢六姐必定是天仙降世,这观念已经越来越深入人心,她随手拿出的东西实在都是惊世骇俗,细想来,绝非此世能有之物。就譬如这书,如今流行的本,一册也不过就是三四万字这是最常见的,往往能讲三个故事,倘若有一个本要册来刊载,那便算是长篇小说,实在难想象有人能在一生中写出五百万字之多,而且在完结刊发还能维持生计更要的是还能找到人去刊发,又找到人去买。
四五十银,那就是四五万块的筹,花五万块钱都能造一栋楼,这样的书哪怕在京城,最多也就卖个几百部,最大的可能是一部都卖不出,因若总销量只有几百部,那么恐怕连做好雕版的钱都赚不回来,但能花钱买书的人家又绝对不去收活字版,又或者是福建道滥竽充数的所谓雕版。
哪怕是八银,这也是八千元,是许多人家半年多的工资,怎可能买小说呢如今临城县众人都知道读书好,那也是狠下心来花七八十块去买教材,不买没有什么用的小说。因此这就是买活军开设租书铺的缘故,这租书铺里如今也只有本小说,蜀山剑侠传三十套,斗破乾坤五十套,押金一百文,一次便只能租一本,押金百文则可租本,此类推,租金一日文,倒不算是贵。
“这生本是大的,便只算那斗破乾坤,也要四百多银,”帮做生的算赚头,这是敏朝百姓的天,孙客人立刻就算来,“但倘若这些书都在外头,五千册书都在外头,一日便是十,一年多便可回本,且还有那么多押金在铺里周转,倒是很可做得。不过也要县里能有这么多人都来借书才好。”
“正是这么说,是我也说,这就是买活军来后才能做这样的生,开租书铺是无用的,赚不到钱,满县城里,三千人住,识字的连三百都没有,有什么用没得客人的,你开租书铺,所租的都是人家看得不要看的书,谁来光顾就是开个卖书的铺,一个月也就那么十几单生,实在是受穷的买卖。”
“便是只有现在,咱县里人多,一万人口有的,又多识字,至少也都认识拼音,因此才有得生做。你瞧”
庄父便抬手叫刚进门的儿过来,给孙客人看他刚租回来的斗破乾坤,“这书册上都是有拼音标注的,而且我看过,内容很浅近,全是大白,没什么生僻字,连农夫都可看得。也不怕孙哥你笑,我家长寿平时最厌学的一个人,自从看小说,嚯,别的不说,这语文成绩是立刻就上去字也写得好得多,如今还可自己抄书赚钱呢”
庄长寿的样貌有些憨厚,瞧便不像是什么太有主的样确也不是太有主,听父亲这样夸耀自己,便挠头憨憨的笑。孙客人对他倒是另眼看些他和庄父情投契,也是远亲,平时常来常往,很知道庄家的事情。他家原本也是有些家业的,乡下有地,城里也有个铺,一个是卖香烛的,一个是卖脂粉的,日过得还算来得。这庄长寿从小家里富裕,又得宠爱,便很是憨憨的,十几岁也不知懂事,成日和县里那些家境当的浮浪弟四处游荡,若说是眠花宿柳、吃喝嫖赌,那也是没有的,便是人心仿佛少一窍似的,总是浑浑噩噩,这里混混那里混混,热闹看看,边上傍傍,坏事不做,好事不当。
买活军入城之后,他倒也安排职司,又被打发去读扫盲班,庄长寿胜在一点,便是听,让做事就去做事,让读书就去读书,只是那成绩虽不说惨不忍睹,但也是稳定的中等偏下,扫盲班毕业之后,初级班便很难毕业,一直留级。
买活军一开始让他教书,他教不好,后来便让他在城门口登记入城人口,他字也写不好,之后便只能做些粗活,庄长寿倒也不抱怨,是他父亲看不过眼,因为他有铺,且刚好因为伙计要轮班上课的关系,也有空缺,便让他回自家铺里帮忙。这样一来,自家也省一份工钱,而庄长寿也就回来,但依旧是那浑浑噩噩的模样,背地里庄氏夫妇谈到他,都是愁得不行,暗自垂泪。偏偏他家小妹脑也不太灵光,在学里成绩只是中平,要说指望女儿,大约也是不能的。
这么一个好大儿,除却人品还算端庄,平时都很听,也没有什么可夸的。偏偏近几个月来,因为城里逐渐流行开马吊的缘故,被狐朋狗友带去瞧人打牌,傍晚一下学就去看一个时辰,夜才回家吃饭,这又给庄家人添新的心事,虽说只是看看,但就怕被引诱也染上赌博的恶习。要说管束他,庄长寿每天都要出门去上课做事,如何能管得住这么大的儿,光为看牌往死里打似乎也觉得苛刻。你说他,他也振振有词,因毕竟也觉得无聊,这些时候不去看牌,你让他做些什么好呢
也是因此,庄家人对这个租书铺是赞不绝口,庄父便细细地告诉孙客人儿的改变,“从来没见他对一件事有这样迷,那天随从朋友那里拿一本来,说是明天替他顺路去还,当晚就看到三更抓耳挠腮、手舞足蹈,直说从未见过如此入心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