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下间的时间,实在是非常宝贵的一东西,知道摆钟的人,自然是寥寥可数,百中无一,而此时本土最先进的计时工具六轮钟,也是罕见之,只有少数官署和大户人家陈列,此是以沙漏作动来带动机簧,一座五轮、六轮沙漏钟,半人多高,一人长,一般的平民百姓根本都无处放去,白日用得最多的还是日晷、漏刻,夜里则以更夫、线香、蜡烛计时,所谓三更蜡烛五更香,都是一个道理,这种计时办法很不准确,但此时需要准确计时的人群其实也并不多。
因此买活军治下那百姓,乃至来云县做生意的豪商如陈老爷,对儿童表的反馈是不如谢六姐预期的,因他们的时间一向就不准确,此固然珍稀,但得了似乎对自己的生活也没有什太大的影响他们倒是准时了,然后呢时间这东西,只有所有人都准时才有意义,一个人的准时反而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对这人群来说,表好的确是好,但要说吸引,还是自行车更强。但在识货的人眼里,那便不一了,官衙、皇宫,这都是时序极重要的所在,准时是普遍的要求,这也是计时工具最多、最先进、最精确的地方,王大珰是宫里司礼监出来的,吃过见过,他比黄大人更知道小钟表的好,而且够辨认钟上的罗马数字,从日晷处看过时辰回来,再看了看闹钟,颓然坐在椅上,半晌说不出话,眼神惊疑不定,双唇都有颤抖,忽而一抓住黄大人的腕,嘴唇翕动着低声问,“真是真是真仙降世”
黄大人早知他的反应,先摇头道,“便是,也是谪仙,孩儿多次刺探,此女中并无仙丹,只有神异件是确然的。观其行,与我世之人也确乎迥然不同,孩儿曾斗胆请其出庇护我大敏江山此女摇头不答,后经追问,方才自言江山自有气运,降世之后,惟愿庇护一方,并无长志,也不愿喧嚣闹事,免得引来天官天将留心。孩儿观其神色,似乎系私逃下界,因此忌讳重重,虽有神异,却自隐于深山之中,不肯入世。”
又奉上一枚只比指肚略大的幽绿圆盘,连腕带都不似此间事,黄大人抽掉了背后的一层什事,圆盘便亮了起来,黄大人指点王大珰道,“此叫做表,上头的字”
王大珰自己端详片刻,道,“这和那西洋件上的数字有像,我见过的。”他又看了黄大人写的对应,便可以辨认,来回在两个计时工具之间对比,见表上连秒数都有,而且和闹钟的秒针走得分秒不差,色更加苍白,忽然往后仰去,连声道,“快扶住我,让咱缓缓,透不过气、透不过气。”
黄大人又慌忙打扇子掐人中,闹腾了好一阵子王大珰才缓过劲来,他从小中人被选入司礼监读书,成内监弟子,又钻营到九千岁门下,一路被提拔到如今这个位置,虽是中人,但也远非外间想见的那般贪婪凶顽,自有一番城府阅历,这还是他第一回失了方寸从那神仙、真人,哪个不是名号打得老高,说到实的,除了那一枚枚金丹,还有似是而非所谓的异象之外,也拿不出什。如买活军这般出就是两件稀世奇珍,怎看的确都不是此世之,如此实在的所谓谪仙,这是真正所未闻,若连那神仙真人都信,不信这买活军的谢六姐,只怕是难以收场
可若说要私下去敬拜六姐,这可是比收小礼更大的罪名了,收点钱,九千岁司空见惯,便是闹出事来,抬抬也就过了,而敬拜魔,这可是极大的罪除非将六姐请到京城坐镇,那倒无妨了。若是谢六姐生得花容月貌,倒还正好,不论是封国师还是纳入宫中,倒也都名正言顺,但买活军基业在此,谢六姐可进京
王大珰想到这里,不由望向义子,黄大人和他心有灵犀,意摇头道,“六姐对衣食住行极讲究,有足不染尘一说,她只走一种特造的水泥路,因此买活军走到哪里,路便修到哪里,若是义父有兴,明日可乔装打扮,随孩儿往许县码头一行,见过那水泥路再回到此处,料也不激起什风波。”
来招抚叛军,便是深入敌营也是大有说头的,王大珰倒不忌讳这个,只是越发感到棘,他处置过反贼,也处置过神仙,也见过许多同僚处理假神仙带着的反贼,可这真神仙领头的反贼却是第一回见,王大珰现在连说都不话了,在椅上静静坐着,目光有呆滞,黄大人只做不见,又取出一瓶流光溢彩的透明琉璃小瓶子,揭开了无色顶盖,冲王大珰轻轻一喷,道,“义父请看,这便是买活军敬献的第三宝,此香水精露要比西洋货更加上等,可以留香十余日不散”
这的花水,自然是内闺女子的恩,只是独有一点,便是香气略显尖锐,并非此时推崇的淡雅隽永,这也是此时西洋香水的一种特点,西洋香是以浓烈贵,而且此在西洋本地也卖得很贵,到了大敏反而不太受到贵胄欢迎,但此对中官来说有特别的意义,中官因肢残缺,便溺不便,多以香露、熏香遮掩那股子淡淡的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