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惟明和商再次出现在同一个场景中,是一次教会组织的慈善活动。略不同于以往的部分是,这次有明确被称为贪狼会成员的人。商正是以此身份出席的,而莫惟明仍是被医院安排的义诊医师。
但,这次相聚依然算不上巧合。原本这次没排到莫惟明,是他和同事做了交换。当有约会在先的年轻医生开始抱怨,莫惟明立刻包揽了这项任务,便得到了千恩万谢。碧玉树在背后嘀嘀咕咕,疑心他什么时候开窍了,愿意当个好人。莫惟明只是说,就当卖个人情。
城市中偏南的位置,有一家孤儿院。“院长”,也就是掌勺的阿姨膝下无子,收养照料了附近被抛弃的孩子,置办了这个小地方。说是孤儿院,仅有托管小班的规模大小。这附近穷人家的孩子,都被托付在这里吃午饭,一半以上的孩子晚上也住这儿。孩子们的父母,也常年在外打工,不怎么回来。他们的老人也大多离世,孩子无人照顾,才出现在这里。
这次,贪狼会邀请了许多“高级会员”参与这项活动。莫惟明心里清楚,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作秀罢了。但倘若他们真的能给孩子们实实在在的物质与金钱,也算是好事。他和两位同事照例为孩子们体检。除了长期的营养不良,并无大碍。
“给他们做饭可是个讲究事儿。”阿姨憨厚地笑着,“没几个钱,但长身体的,可不能落下。北边的一家农户,人可好啦,经常给咱拉些拉磨剩的米面来。其实咱心里都清楚,哪儿会剩下这么多呢?菜嘛,可就简单了,咱自己种。唯独油水方面,一直是个事儿。自从咱们教会……”
阿姨滔滔不绝地说着,满面红光,周围的人们听得认真。更有两个记者,一个拍照,一个奋笔疾书,生怕漏掉一粒唾沫星子。莫惟明帮最后一个孩子做完检查,卸下听诊器,这洪亮的声响可就一点儿隔不掉了。
他终于得以喘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望向庭院,除了接受采访口若悬河的阿姨外,装束华贵的富人也就是会员们,大多矜持地维持着某种“体面”,在屋檐下端端站着。但这之中,竟真不乏一部分人,与孩子们打成一片。
那些会员大概是被叮嘱过的,已经努力穿着自己最“寒酸”的衣裳。他们衣料在夏日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随动作若隐若现。孩子们的衣服上,则打满了真实的补丁。
“小阿弟,当心线轱辘!”绸缎庄少东家扶住险些绊倒的跛脚男孩,自己价值不菲的鹰洋呢礼帽,被风筝线勾到树梢。孩子们哄笑着看这位会背股票代码的少爷,此刻正挽起织锦缎袖口,赤脚踩在阴沟盖上够竹骨架。
石库门天井里飘起桂花藕粉的甜香。药行的千金,用缺口的瓷匙,将瓷罐里的凝脂分成小份。她腕间翡翠镯子碰着粗陶碗叮咚作响。穿补丁衣裳的女孩子们围坐在水门汀上,看这位能把画谱倒背的姐姐,用簪花小楷在草纸上教写“仁”与“慈”。
“学过啦!我们都会啦!”她们哄笑着,“再换一个!换个不认识的!”
又从屋檐下走来几位姑娘,其中有商的影子。她和其他人,把带来的奶油话梅分给这些孩子。发间缀着的东珠发夹映着日头,在斑驳砖墙上投下流动的光斑。穿开裆裤的娃娃们含着糖果,因每块糖果的大小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其他大小姐们都管不住了,商却叉着腰,往那儿那么一杵,扯着嗓子叫喊两声,所有人便老实地站在原地。
梧桐叶沙沙作响,将这场奇异的聚会裹进历史的书页。尽管只是万里长卷的一个墨点,莫惟明还是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也许是人类对这种祥和最本能的喜爱。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碗水。
“您辛苦了。”
“你是……欧阳?”
莫惟明很久没见到他,多少有些意外。他站起来接过水,欧阳却示意他一同坐下。两人坐在残破的长凳上,一人捧着一碗带渣的冷茶,望着阳光炙烤得金灿灿的庭院。
“你是以记者的身份来的吧?”莫惟明问。
“当然了。”欧阳启闻哈哈大笑起来,“那你一定是以医生的身份来的。”
“……这倒也是。”莫惟明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我们有日子没见了。”
“工作忙呀。”欧阳又抿了一口水,滤掉越来越明显的茶叶渣,“咱们虽然离得近,但我还是跑来跑去的。而且我们换了老大,很多结构都变了,责权到现在也说不清楚。唉……烦死了。不过听到今天能来这里清闲一阵,我倒还挺开心的。毕竟咱们以前,都是通过梧小姐,才能打上照面吧。”
“啊。这么一想,是的。毕竟她算我们的共同朋友。”
“她已经安全离开曜州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