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凝在他的眉峰,肩头落满了飘然而至的雪。
周妙宛了然,那夜扣住门扉的,并不是她的梦中人。
他知晓她的敌意,故改换了身份来找她。
想及此,周妙宛也没多看他一眼,自顾自打起帘子钻进了车厢。
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暖意盎然,炉子早被有心人升好了。
周妙宛抿了抿唇,伸出僵硬的手凑向它。
马儿哒哒地驶了出去,驾车的人默然不语,却忽然听得她开了口。
“我说过,我不怪你。”
她记忆中的翩翩少年郎本就是假的。
“如果你如此作为是为了补偿我,我只能说大可不必。”
她不需要。
“如果你觉得这样做,会叫你的心更安宁些,那就随你好了。”
但她不会陪他一直演下去。
许久没用过的嗓子干涩无比,李文演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一别数载,她还是世上最看得透他的人。
已经没有必要装什么哑了,他艰难地挤出了回应“是我唐突。”
周妙宛轻笑,说道“确实唐突。”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沉默。
雪茫茫,天苍苍,远山旷野间,他低吟了半阙词。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小山词倒是很合这天地一白的氛围。
周妙宛静静听完,她说“不必银釭照,相逢非梦中。只是我已非你梦中的模样。你若想找回我对你的那份真情,怕是徒劳无功。”
“和你相处的时日并没有多长,很多东西我早抛之脑后了。”
“这些年我不是没起过另觅佳偶的念头,我遇见过合适的人,也曾动过心。”
只不过她到底远来客,没有将余生安定在一棵树上的意愿,不想辜负旁人才作罢。
李文演怅然远望,目光空寂,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不知是太冷了还是如何“我并不敢央你回头。”
周妙宛困惑问道“那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其实他又如何说得清道得明。
昔年她的身影撞入他的眼中,虽有惊艳,可他并没有多在意。
活泼天真的姑娘当然讨人喜欢,但这样的姑娘多得是,他从不觉她和旁人有什么不同。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冷眼旁观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疼惜无辜人;与叛军余孽周旋拖延;白刃从她鼻尖划过,她也能从悬崖边找到生路
山崩地裂般的祸事倒向她,可她从未被打垮,甚至还记着皇后之责,冒着激怒他的风险也要打醒他。
他越陷越深,恍然发觉自己的爱意时,才知许多事已经错得太过。
车轮碾过积雪,留下深刻车辙。
李文演明了。
于她而言,他就是过去烙印下的道道车辙,会提醒她忆起从前的苦痛挣扎。
他一时出神,马儿奔得快了几步,他没来得及松缰绳,掌心被粗砺的绳子磨出了血。
“这一次,我会履行自己的诺言,不必忧心。”
他说着,尾音越来越轻。
周妙宛不置可否,只道“多谢。不过我不可能不忧心,因为你已经知道我身在何处了。”
言外之意很是明显。
她信不过他,担心他发难。
李文演身形一僵。
他突然提起了不相干的事“前几天巷中的变故,不是我的安排。我只是见你髻上落了片枯叶,才情不自禁地追了上去。”
他看出来她怀疑他了。
周妙宛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一点点染上暖意,说道“你既说了,我便信一回。多谢。”
两人再无话可说。
沉默如有实质,横亘在冷暖之间。
天终于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