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小,周淮晏下了船。
干净精致的锦靴踏在了血水里,溅开脏污的水花。
北境冰寒的风雨中,少年的长发缠绕着抹额飘带,雪墨交织,猎猎翩飞。
他微微抬眸,目光落定在那把熟悉的长戟上。
那是舅舅的破天戟。
是江家世代儿郎握在手中的,保家卫国的传世神兵。
森寒的锋刃被大雨冲刷着,洗出惊雷一般的寒光,不断滑落的雨没过男人握戟的指,然后浸出血水来。
这是周淮晏想要的答案。
阿翡没有带舅舅的断臂来,而是拿着破天戟而来。
于是这一刻,周淮晏微微俯身,去握住了他的手。
明明是在寒凉的雨中,可男人的手很烫,连带着这手中的铁器神兵,都散发出一种血的烫意。
“起来吧。”
哗
铁甲摩擦,年轻而威严的将军倏然站起。脊背像是苍木般修直。
只是对方站定的那一刻,周淮晏微微一愣。
片刻后,他微微抬眸,看着眼前的异族男人,眼神中忽然生出几分恍惚。
三年的时光,足够让当年那个瘦弱幼小到,只有他胸口高的小奴隶,完全变了模样。
甚至如今,当周淮晏注视对方时,还需要稍稍抬眸。
“”
原来如今,
阿翡已经比他高了。
不过这样的失神也只是刹那,周淮晏收回手,不过素来爱洁的他,并没有擦去指尖沾染到的血水。
九皇子微微颔首,转而望向远处陷落烈火的州城。
“带路。”
“是。”
芫州刚刚夺回,如今涌入州城中的大周将士们还在清扫异族残兵,同时也在救火。
那些野蛮之族向来如此,所过之处,无论什么,都要毁灭屠杀得一干二净。
哪怕是兵败弃城,最后也要放一把大火。好在放火的时候,还下着雨,火势并没有到达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进城的路上,周淮晏让叶凌云跟在了身边。
这位尚书令的嫡长女,一点儿也不像她父亲那般圆滑老练,遵循明哲保身的处事准则。
叶凌云,像是个出身将门的女子。
很像他的母亲,
江悯。
周淮晏走入城中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地面上却还蓄着一滩又一滩的血水,以及随处可见的尸体,残肢,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哀嚎。
旁边,军中的参见长史,张恒宇跟随在九皇子身后,他曾在芫州任职管理过粮草。
“殿下,芫州城原本有八万戍边将士,还有十万余百姓。后来因为异族在水中下毒,偷袭我方大营。芫州沦陷,八万将士们不少还没拿起兵刃,就五脏溃烂而死,剩下的,也都死在血战抵抗中。”
他面色沉痛而愤恨,双目血红,诉说之时,齿牙恨不得浸出血来。
“而剩下的十万老弱妇孺,最后拼死撤出逃走了八千年轻人,而城中,最后只剩下不到一万的,年轻而能够生育的女子。”
剩下发生了什么,他没说。
其实这些,周淮晏都知道,却没有阻止他说完。
周淮晏的余光能够看见身后侧跟着的阿翡,他能够感受到,这三年让对方变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