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春垂着眼睛,只是他个儿高,垂着眼也漏不下他的表情。
“奴才带幼微姑娘上街,乘的是停在阁外的娇客轿。向西穿过两条巷,去的洒金街,进的是撷绣居。要入秋了,店里的新衣新料不多,幼微姑娘挑了一身茶白色儿,修剪袖边,内衬里绣字,重新梳头试首饰,忙活一通,回来时就是日落时分了。”
“幼微姑娘称自个儿有些乏了,要找个僻静处歇个盹,奴才要派人跟着,她嫌男仆碍眼,让我从少爷这儿调两个丫鬟过去,便撵走了我,独自一人先行上了藏经阁再之后,唉。”
听他说话,要很费力气,因为没几个字实实在在咬清楚的,吃字、连字严重,舌头里像含着枣。
“路上遇着过什么可疑之人”
席春眸光闪了闪,迟疑着摇摇头。
那知县是个莽脾气,只当是抓住了关窍“有何疑点,你倒是赶紧说”
席春“回来时,碰到了河营协备大人家的少爷那少爷言语,很是谑弄了几句,惹幼微姑娘掉了眼泪,失魂落魄地上了楼。”
他要是不吞吞吐吐,明着说“两人起了争执”,知县还不会这么警觉,可这吞吞吐吐,一听就是另有隐情,知县忙喝道“人走了没有快请河营协备家的少爷过来说话”
衙差冲进人堆里,高叫着“河营协备家中公子何在”,公孙景逸整个人都傻了。
别人迷瞪,不知道“河营协备”是哪个,他还能不知道吗就是他三大爷、跟他老子爹一个妈生出来的亲弟弟啊今儿来的那是他的五堂弟啊
此时不光这位堂弟在,其父公孙桂舶也到了。两边一对话,得知巧铃铛跳楼前最后一个见的就是他。
公孙桂舶怒火直往头顶冲,抡圆了胳膊呼了自家儿子两个巴掌“你好大的出息你老子让你过来结识朋友,你竟过来调戏女人”
那小公子被这两巴掌打出了精气神,满地蹦着躲巴掌,边躲边扯着嗓嚎“我没调戏她我就问了一句席四那身骨,睡女人要不要吃药,巧铃铛都没回我就走了,我没调戏她啊,爹”
鬼哭狼嚎的动静,整个蓬莱阁都听着了。
公孙桂舶恨不能劈了这龟王八,让下人扭了他胳膊,扔进了马车,回头咬着齿关憋出一句“家门不幸,难为荀大人周全了。”
荀知县只得应一声。
这一场闹,算是给这案子盖了棺。阁里没走的少爷小姐们心有戚戚,不管往日关系近的、远的,都走过去跟席四少爷道了声节哀。席四少爷失魂落魄,不住地点着头,眼角惨红得跟下午一个样。
夜色里,唐荼荼把手炉贴在肚腹上,感受着这一点余温,怔怔想着巧铃铛会因为这样一句话,羞愤自尽吗
她不知道。
她和巧铃铛仅仅是半刻钟的缘分,谈话的时间,甚至没有直面那具尸首的时间长。
她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廉耻心有多重,怎么会因为一句流氓话去寻短见。但茫然四顾,大家好像都觉得合理且应当,尤其各家小姐们,看那个小公孙少爷的眼神是掩不住的嫌恶鄙夷,连带着在场所有姓公孙的人人没脸,钻进马车狼狈地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