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打开了话匣子,这些当着老爹娘不敢讲、当着徒弟开不了口的心里话,全一股脑讲给唐荼荼了。
“不怕你这丫头笑话,老朽当太医这二十年,医术上未见长进,明哲保身的道理却灌了一脑袋。宫里边,用不着医术多高明的神医,人情练达才能立得住脚。”
“以前哪里出了瘟疫,封了城,太医院下放太医,我总是要躲着走的十来年前浙西大疫,那时我怀揣一腔热血,自请了军令状,随军去治疫。”
“那场面,十来年过去了,仍不敢忘死尸一排排堆在路边,死者不绝,流尸无算”
老先生苦笑连连“那回是真的怕了,后来再遇上这样的事,我回回躲着走。”
唐荼荼笨嘴拙舌宽慰他“人之常情,是个人都会惜命的。”
王太医半点没叫她安慰着,倒也没因为旧事介怀。
铜壶里是刚煮开的滚水,咕噜咕噜冒着泡,王太医提起壶给她倒了一杯茶。
“不说这个。”
“姑娘尝尝我自己炒的薏仁,泡水喝是除脾湿的。你这胖啊,一看就是饮食不化,水湿郁内,炒过的薏米泡水喝,除湿利下,比熬粥顶事儿。”
唐荼荼觉得自己没那毛病,她单纯是吃得多,摄入热量多,却也没争辩,双手接过薏米茶喝了两口。
没什么味道,细一咂摸,才咂摸出一点淡淡的谷米香。
这杯由长辈递来的茶,透着点逾了辈分的殷勤。
“王伯伯是有心里话跟我说么”唐荼荼笑问。
她一句点破,王太医也不觉稀奇“哈哈,瞒不过你这孩子,确实是有一事要托付你。”
唐荼荼“您说。”
王太医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上,望着正院。
“这回随军,我们这样的老骨头,都是坐镇后方的,可年轻的小医官却是要去前线,从阎王手里抢人的。”
“听工部的廖大人说,蒙古人的火炮比咱们差不到哪里去,一个炮弹下去,能炸出个半丈宽的坑,这一仗不知得死多少人。”
唐荼荼又打了个寒战。
她知道这年代有火器,却总是把火器忘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她没见识过,一想到“战场”,脑子里浮现的画面只有刀与剑,火器总是填不进画面里去。
排兵布阵,好像不能坐在大后方,总得站在能看见战场的地方
口径这么大的火炮,身边有多少影卫也不安全
唐荼荼把杯里的茶水喝干净,提起茶匙,慢吞吞舀了几颗薏米吃,彻底跟王太医的思路分了岔。
王太医“杜仲非要跟着我去,可我哪里舍得以他的资历随了军,必定是要往前线派的。”
“老朽两儿一女,只有长子从我衣钵,成家立业之后,做起了别的营生,也就慢慢放下了针刀。我把一身本事教给杜仲,盼着他继承衣钵。”
正院的手术已经做完了,杜仲走出来,白大褂搭在窗台上,沉默地在院子里打水洗手,时不时往这个方向飘一眼。
唐荼荼隔着十来步远,和杜仲对上视线。
他像是顾忌外人在这儿,不好意思过来,又像是心里通透,知道师父在谈他,只沉默地望着他们。
王太医“杜仲是个苦孩子,身骨弱,他自个儿也常常为这个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