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不大想同那些楚人打交道,毕竟他已经做了秦国的御史,亲人朋友乃至所有的一切都在秦国,君上是有为之君,来日秦与楚总有一战,他不想夹在其中两难,当然也没有什么可两难的,唯独担心兄长踌躇其间,行差踏错。
也不知父王与春申君临走前,究竟许诺了兄长什么,令启至今念念不忘。
秦栘被叔公抱上马车,芈平性子单纯,秦国御史虽不至于什么都写在脸上,但仍旧是个好懂的人。
他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叔公想回楚国吗”
男人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回楚国作甚”
“启叔公衣楚服,听楚歌,用楚人,像是十分思念故乡。”
“不要理他装模作样,不过是为了慰藉老太后的思乡之情,何为故乡,咸阳便是故乡。”
秦栘心中明了,不再多问了,他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言归正传,“叔公,曾祖母可是吩咐叔公派人在城中搜拿文信侯与长信侯的舍人”
芈平点头,“确有此事,你这一趟雍城去得,不但将姑母气坏了,也吓坏了。”
“叔公,此事是否还须三思而行,劳师动众,恐令坊间不安。”
“你放心吧,我也是做做样子向姑母交差,岂能真这般大海捞针,叔公心里有数,这刺客查还是要从宗室查起。”
秦栘知道平叔公妥帖,如此他便放心了。还有一点,蒙毅那天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他这边一心想找茅焦做秦王的工作,但曾祖母那关若是过不了,恐怕赵太后回来,后宫也不得安宁。
他瞄了眼面前端庄风雅,温柔可亲的叔公,清了清嗓子,又唱起了方才在相府唱过的那首小诗。
芈平忽被魔音贯耳,受惊地侧了一下身子,“启又不在此处,因何又唱起来了”
“平叔公不爱听吗”
芈平嫌弃地努了一下嘴,“谁爱听这些。”
秦栘说得情真意切,“叔公,我想念母亲了。”
芈平微微一愣,心中戚戚然,叹一声,“说来你母亲也走了数年了。”
秦栘讲了一句违心的话,他并没见过那个女子,在扶苏的记忆中,她连相貌也是模糊不清的,“叔公,若我去求曾祖母,请她恩允赵太后回咸阳,曾祖母可会答应”
芈平蹙起眉头,“可是君上的意思”
“并非君父之意,扶苏只是觉得,我与母亲阴阳相隔,只能梦里相见,奈何君父与太后母子咫尺之遥,却终年无法会面。”
“叔公知你一片孝心,但此事你说不得,我说不得,须另寻一人向老太后进言。”
“可有人选”
芈平斟酌良久,说了一个人,“谒者,王绾。”
秦栘回到章台宫,一进门就看到秦王爹的黑脸,他原以为老爹还在为前几天他口没遮拦追问他隐私的事而生气。
君王巍然正坐,目光严厉,一副审犯人的样子,“你的母亲是楚人,你也是楚人。”
原来是因为这个,相邦不遗余力地想要在他身上打上楚人的烙印,但秦王爹并不喜欢他与朝中的楚臣走得太近。
秦栘觉得秦国的情报系统比他想象中更加高级,不然他刚刚在相府门前,随口跟芈平说的一句话,眨眼就已经传到了君王的耳朵里。
好在,他已摸准了便宜爹的脾气,并不如何慌张,“昔周天子分封诸侯,今君父欲一天下,扶苏乃秦国太子,又岂止是楚人赵,韩,魏,燕,齐人无不是也。”
秦王哼一声,怒气去了一半,“昌平教你的,还是昌文教你的”
秦栘走到父亲身旁,屈膝坐下,剥开手里的柑橘,实话实讲,“阿翁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