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康在原地立了半响,那女子,若今明两日病死在宫中,倒成了最好的结局,否则日后生不如死,为保沈家名声不受带累,也万万留不得她性命的。
德善堂里,张青正与陈老大夫商量主上的病情,两个大夫的意见是一致的,先要拔除余毒,否则连两年都难说。
内堂简陋的竹榻上躺着一人,榻边趴着一橘色大虎,那大虎对房内另两名男子视如无物,只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寸步也不离。
秋修然有些神思不属,义和坊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义和坊是药街,除了满街药堂,闻名天下的神医陈林也住在这里,开了一家德善堂。
那箭矢射来时,他分明看见她身形稍有凝滞,指尖似有银针闪过,前后猜到她故意中箭。
但伤情完全超出了预料
显然她是玩火,却玩火自焚了。
秋修然在房中缓缓踱步,只余两年寿数,无论这奇货有多可居,只余两年寿数,无论如何,也无法达成当初两人的盟约,显然崔漾差嬴异人太远,而他不如吕不韦,这一场交易,只怕到此便结束了。
秋修然面上失了素来的温润,霜落眉宇,停步问案桌旁的青年,“丞相似乎不太担心的样子。”
简朴的案桌上置了一杯清茶,雾气腾升,模糊了青年的神色,那五官竟是与崔漾有三分相似,只神情淡漠,“当年王、沈两家为斩草除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秋庄主知道她是怎么躲过搜查的么”
那便是十年前的旧事了,没有一个上位者愿意提及不太舒心的过去,秋修然第一次与崔九相见时,她已然是从容自如的麒麟将军了。
王铮淡淡道,“当年我十岁,她十四岁,身高比我高出一尺,她练一门武功,硬生生将全身骨头掰断,缩到与我一般高,那武功毒辣,练时受千刀万剐骨骼寸断之痛,十四岁到十八岁,足足四年,我们两人用同一个身份,半数时间她躲在地窖里暗无天日,到她出来,没过多久,王行倒台,崔家平反,麒麟山落草,那时已不是寻常人能对付得了的了。”
秋修然失神,“那北麓书院与废帝一见如故的人是”
“是我。”
王铮起身看了眼榻上昏迷着的人,眸中复杂,“不过,我所学的东西,都是她教的。”
崔呈两个妹妹都是早死,崔、王两家有仇,崔家厌恶他身体里流着王家的血脉,王家又痛恨他是崔氏女生的儿子,他只是个供崔九得罪的人殴打泄愤的工具,有什么资格读书识字。
人人只道崔家阿九不学无术,先生授课,只知呼呼大睡,却不知她有过目不忘之能,整个崔府的藏书阁全装在她脑子里,当年她用树枝在地上默写崔家藏书中的万余册,后头他一一校验过,分毫也不差。
四年过去,地窖深三丈,麻纸烧出的灰,将其填满了。
“为了权势,为了能站在权利的顶端,她不择手段,也不惜一切代价。”
“不要小看她做一件事的决心,只要还没死。”
王铮不去看秋修然震惊的目光,理了理官服的袖口,遮住从腕间逐年增长已蔓延至大臂的红丝,起身出了医馆,吩咐堂外候着的丞相府长吏,“启程罢。”
秋修然踱步至榻前,手指无意识拨弄着腰侧的算盘,垂眸看昏迷着的人,沉吟片刻,吩咐进来的婢女照看好她,先去调粮,且在等等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