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哥哥们都五十多岁了,皇上曾经冷硬的面孔,也变得好似用尽了力气一般的柔和。他在西花园处理完一天的政务,眼见夕阳好看得紧,换了一身酱色隐花常服,慢悠悠地踱步。来到雅玩斋,蹲在湖边,望着水里白练的人影,蹲的累了,手脚麻了,起身活动活动胳膊腿儿,感觉有点口渴,唤一声“拿酒来。”
苏培盛忙领着小太监上前,放好一个小桌子,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茴香豆,一碟炸小鱼儿、一碟子烫青菜
皇上接过来苏培盛手里的酒葫芦,坐在小马扎上,拿筷子夹了一筷子花生米吃了,抬手看了看天,举着酒葫芦一口一口地慢慢饮着,好一会儿,他转头,看着苏培盛领着几位宫人候在不远处,掏出来怀里怀表看看时间,半晌才道“都劳累一夜,乏透了。都去休息,朕和十九弟说说话儿。”
“嗻。”苏培盛领着宫人们,行礼退下。
皇上喝着酒,用着小菜,语气慢悠悠地“同盛金的烧刀子,越发地辣了。四哥可能是年龄大了,受不得这味道了。这几天,四哥用着鹿血,也感觉到累了。十九弟啊,四哥刚登基那天,坐到乾清宫正中的须弥宝座上,心中仍是一片迷乱混沌。”
皇上冷峻的目光里,有一抹回忆之色,语气也越发动情缓慢“虬龙盘螭的龙座又宽又高,明黄软袱面冰凉软滑,真大啊,足可坐三个人的那么大,四哥一个人,端坐中间,两边的檀木扶手都摸不到。”
“四哥觉得奇怪,往日在下面仰头望着汗阿玛坐在这龙椅上面,只是觉得尊贵庄严,自己坐上去,怎么会真正体味到四边不靠孤家寡人的滋味那十九弟你说,四哥怎么会有这种感觉那”皇上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甚至连徐徐鱼贯而入的叔王兄弟、并马齐、阿灵阿、揆叙、张廷玉、许嘉俊这些极熟捻的人,也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
“四哥听着他们三呼万岁,三跪九拜大礼,四哥怔忡良久,才突然警觉过来,自己已经是皇帝了,是统御华夏抚有万方,天地宇宙间的第一人了四哥激动啊”
皇上回忆起那天的情景,开始老迈的脸上泛上一丝潮红,只一双眼睛依旧冷峻刚硬,眼神安详中带着尊贵。
潇洒在水里听着,做一个很好的听众。
皇上自从做了皇帝,很孤独很孤独。皇上是隐忍坚定的性子,某一方面,他甚至是享受这孤独的。
他在老父亲废了二哥的太子之位,着急一年也没有希望复立二哥后,面对兄弟们之间的争斗,他就萌生了争位的心思。
他要争位子,也是走他的风格,做他认为该做的事情,他是一条汉子
“四哥喜欢做皇帝”但见皇上望着湖水里的弟弟,眼睛里仿若有一片火焰燃烧,激动要他面孔都发红发亮,“四哥知道很累,很艰难,骂名万千,可是四哥就是喜欢”
潇洒蓦然开心地想笑。
四哥喜欢做皇帝。
再苦再累,也要做一个自己心目中皇帝的样子
而他避开皇位,以为一生无忧了。却是走上另外一条孤独的道路。可是,不管这条路如何的荆棘,如何的望不到头,他喜欢
其他道路上的花团锦簇,他们偶尔也会向往,可他们都一往无前地走在自己喜欢的一条路上,纵使蔼蔼浮浮,瀌瀌弈弈,依旧孤独前行。
太上皇的三年孝期过去,潇洒经常帮助朝廷办差,一年的时间有一半在北京,有空闲的时候,他一个人,五湖四海地逍遥着,走到哪里是哪里。
在外头的时候,他每每忘记剃头,反正穿着一身道袍,也没事儿。
师兄潇然道长忙着自己的事情,还收了三个徒弟,他不放心师弟,经常通信问问。
有一次,潇然道长在信里说“师兄的二徒弟,常常伤春悲秋,即使年不到二十,却时不时地冒出来惊人之语。三徒弟看完西游记,闹着要当孙悟空,他说现在你看孙悟空厉害,其实啊,孙悟空一点都不厉害。等你长大了,你不光头上戴着孙悟空的紧箍咒,你还有猪八戒的身形,沙僧的发型,唐僧的唠叨”
潇洒当时,正在晚年积雪的昆仑之巅,看两大高手比武,看完师兄的信件后,乐得哈哈哈大笑,给送信的“信鸽们”一张银票,还是止不住地笑。
他比武也不看了,飞身下来昆仑之巅,找到一处人烟多的城镇,在大街上站定听着摊贩们的吆喝声,飞到捏糖人的摊贩前,买了一个孙悟空的糖人,小孩子一般含在嘴里,美美地享受着。
潇洒去见他每一个姐姐们的最后一面,护送她们的梓宫回北京安葬。
潇洒送走他每一个哥哥们,每一个嫂嫂们,用心尽心地操办丧事,送他们去东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