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章仿佛用了极大地克制力,让勉强说出∶"我我能看一看吗"
张婉容虽然觉得奇怪,但想到两人是夫妻,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将药方递给他。
可她那样大方,却无异于往他的心口上扎了一刀。
而她毫不知情。
思及此处,张婉容的脸色顿时惨白,"怎么会怎么可能"不怪她不能置信,印象中,爹爹总是和蔼可亲,待人友好,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父亲竟会做出这种事。
"我本来本来也是不信的。"唇角涌出的鲜血越来越多,他口齿渐渐都有些不清晰了,身子也摇摇欲坠。"可是"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视野里最后一幕,是张婉容几平哭花的脸。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小姑娘,她蹲在地上,无声抹着眼泪,那样可怜,惹人心态。
他走了过去,问∶"你为什么哭"
小姑娘抬起脸,眉眼与鼻头通红,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可怜兮兮的。"我记不住药方。
他回头看了一眼,张大夫仍在细心为病人诊脉。"你被爹爹骂了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
他不能理解,"没有挨骂为什么还要哭"
"可是我记不住药方,将来怎么跟爹爹一样为人诊脉开药"小姑娘说的理所当然,仿佛她长大了真的要像爹爹一样,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那也没有关系。"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许下诺言,"等你长大之后就嫁给我,我是不会嫌弃你记不住药方的。"
少年的许诺,总是心血来潮,却又言之凿凿。而他也坚守诺言,直到如今。
山道之上,徐空月看见陆知章的身影倒了下去,对身后下属吩咐道∶"去将陆知章的尸身收敛了。"有风从他发间拂过,将他满是焦黑的面容染上森森寒意。"再送到相国府上。"
慧公主走过来时,张婉容仍在哭。她半跪于陆知章的尸身前,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端庄秀丽,哭得双眼通红,涕泪横流,毫无美感。
微不可查的轻叹之后,慧公主的声音响起。"杀父的仇人,姐姐何必要为他哭"
"可我们十年夫妻"张婉容缓缓抬起目光,她的神情悲恸,仿佛天塌地陷,看不到半分希望的光芒。"十年夫妻,却敌不过"满是哭腔的声音却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这一刻,没有人比慧公主更能体会她的心情。杀父之仇,十年夫妻,仇恨与情义交织、纠缠,到底孰轻孰重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可十年光阴,又如何能够抵消血海深仇
仇恨那样深,不敢忘却,不能磨灭。所以陆知章选择了报仇,所以张婉容选择了入长安告御状。
徐空月与下属已经走到跟前,但看着慧公主仍然站在这里,与张婉容说着话,便后退一步,给她们留下了说话的空间。
一片寂静之中,是张婉容的声音再次响起。"当初,是公主派人告诉我,陆知章害死了我父亲,对吗""
慧公主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
然而在张婉容眼中,她没有否认,便是承认。她缓缓露出了一点儿笑意,笑容却尽显凄惨悲凉,"这十年光阴,他其实一直对我很好。"他们是名声在外的恩爱夫妻,是清源流传的一段佳话。
本以为佳话能长久流传,却不过短短十年,变成了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