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登临城楼之上,来不及脱去蓑衣,身上已经湿透,心上也已湿透冰凉。
城楼之上,被众暗卫寸步不离跟着的,不疑有他,正是他的妻子。
是他已背叛他的妻子。
他与她隔着三尺雨幕,万水千山。
“遥遥。”
他的怀中的小孩子安静得像熟睡。
他艰涩地开口,目光顿在她的脸上。
余光可见城下已亮起火把,因为在大雨中,而仅有零星的光。
千军阵前,一时,有些静谧。
“为什么你,还是忘不掉旭儿还这样小,旭儿他,”他的嗓音有些哑,说出的话音,也因为大雨而断断续续。
她撇开眼,大约是在流泪。
但他胸膛里灼烧的怒火在这一日一夜里已经浇灭,残余的,只有无尽的悲痛。
他觉得痛。
他有本事扭转乾坤,却没有本事溯洄时光。
他轻轻地抚了抚旭儿的眉眼,“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对么,你是被他们蛊惑了,对么”
他抱着一丝侥幸,他想,她的心地是那样善良,怎么会对孩子下手呢,一定是沈重吾做的,逼她就范的。
他连理由都替她找好了,可是他内心明白,若非是她的默许,他们怎么能接触到被保护得那么好的太子。
她咬着唇,脸色苍白得吓人,与他静静地在雨中对视。
她忽然轻轻地笑,夹杂着雨声,夹杂着哭音。
她说,对不起,我太蠢了,我不值得你喜欢。
雨把一切似都模糊了。
她的嘴角溢出黑血,像毒蛇的信子,一点点,吞噬去她的生命。
谁也不及预料到皇后的身姿是那样敏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上女墙,天地间蓦地响起一声惊雷时,她已纵身跌下城墙。
初元二十五年四月初九,孝元皇后薨。
她没能活到她的二十岁生辰。
照陵草木蓁蓁,松柏笔直挺立。
已经二十年了。
他静静地立在她的灵前,想到她跳下城楼的那一刹那,仿佛他看见她的执念还在孤城上空盘旋不去。
他仿佛看见她的煎熬与徘徊犹豫。
他想,她真笨,怎么这么笨啊。
也许是因为太善良了吧。
不久事情就水落石出。
沈重吾的幕僚见大势不好,便私自商议,要利用皇后与自家主公的旧情。
他们潜入禁宫,先是许以利诱,动之以情。言主公已经刀在颈上,危在旦夕,命系一线,如今谋逆罪定,恳求她前往潼关替主公说情,留下一命。
他想,她本就是心地善良的人,那些幕僚大肆渲染那些叛军未来的下场,她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可是她想出宫自然被拦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