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码头的海水里找到了伊文。
伊文安静地躺在水里,穿着精致的夜礼服,一动不动地像是睡着了一样。
艾克特没舍得把他抱出来这大概是伊文第一次接触海水,那些冰冷的、咸涩的透明液体拥抱着他,一切都很平静,没有招来飓风,也没有招来幽灵。
伊文的左胸口被子弹轰开了。
已经将血色已经被海水彻底稀释,夜色把一切掩盖得好像不那么残酷。在摇晃的风灯下,艾克特亲吻着那张苍白的、不会再因为激动或是别的什么缘故而泛起任何红晕的脸。
他轻轻拨弄着那些变得暗淡的金发,被水打湿的卷发很调皮,在他的指尖绕来绕去,躲着不肯被捉住。
艾克特力道轻柔地托着伊文的头,让他能舒舒服服枕在自己的腿上。
他用袖口仔细地擦拭伊文脸上的海水。
察觉到伊文嘴里像是含着什么东西,艾克特有些奇怪地低下头,将那两片冰冷惨白的嘴唇亲昵地吻开。
在以前,哪怕给他一千个、一万个胆子,艾克特也绝不敢做这种事。
但现在不同了,艾克特甚至敢在对方躺在自己腿上午睡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弹上一个脑瓜崩。
他被自己的念头逗得抬了抬嘴角,这个吻变得更温柔轻缓。花了好一会儿工夫,艾克特才终于把自己的温度送过去,软化下了已经开始僵硬的关节和皮肤。
他看清了伊文在最后一刻依然藏在嘴里的东西,伸出手,一点一点把它取出来。
那是一朵被血浸透了的、丝绸做的郁金香。
艾克特摇摇头,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笑起来“你呀”
他的动作、语气和神态都已经变得和伊文一模一样,哪怕是最熟悉伊文的人,看到这一幕,或许也要错愕地怀疑自己是出现了什么幻觉。
艾克特吻上伊文半睁着的眼睛它们蒙上了一层阴翳,变成了有点冷的灰蓝色,但还是很好看,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你赢了。”艾克特轻声说道,“死掉的人是骗子艾克特。”
他平静地微笑着,把早已死去多时的爱人抱上马车,盖上厚厚的绒毯,暖烘烘地裹在干爽柔软的稻草堆里。
那匹马打了个响鼻,把他吓了一跳,隔了几秒才鼓起勇气快速套上缰绳。
他拉着马车去了镇上的公墓,在他视线的余光里,偶尔会冒出伊文穿着夜礼服的身影,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双灵巧的手干什么都行,偏偏系不好一个最简单的领结,每次都要他帮忙整理才行。
直到很久以后,从那个烟草商人手里花重金把那本日记和画一起买回来的时候,弗里蒙特先生才意识到那并不是因为他的小骑士在这种事上缺乏天分。
伊文弗里蒙特埋葬了挚友,回到了那座酒馆。
他没有发觉,或许也并不在意,在他起身后,一道半透明的影子被留下来,永远沉眠在了冰冷的海水中。
庄迭没有把这一段轨迹截取下来。
他将这条水线捻在掌心,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放开手,任凭它迅速淹没在了接天连地的雨帘里。
他把手术刀还给凌溯,从对方手中接过了伊文放在酒馆里的画笔,循着轨迹向前倒溯。
画面重新定格。
“有人叫伊文的时候,你要记得答应。”
伊文跪下来。
他把自己的名字和命运一起送给对方,闭上眼睛,俯身亲吻着艾克特无知无觉的手背。
他们跪在柜台角落的阴影里,身旁是纸做的玫瑰燃剩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