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却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如果我真的沦落到那样的境地,蟾儿,我要你想尽一切办法杀了我。”
苏照夜只觉得心口阵痛,喉咙似乎被堵住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梵音也并不需要他的应答,她冲他轻柔一笑,道“你父皇就快来了,你若不想见他,就回你的侧殿去吧。”
苏照夜怔忪片刻,如提线木偶般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夜半时分,苏照夜被噩梦惊醒,猛然起身,气喘吁吁,冷汗淋淋。
外头值夜的绿衣听见他的惊叫声,急忙举着一盏铜雀行灯步入内室,她掀开床帏,飘摇黯淡的灯光照在苏照夜汗涔涔的脸上,他畏光似的,抬手挡住了眼睛。
“殿下,你做噩梦了吗”绿衣关切地问。
苏照夜弱弱地“嗯”了一声,手依旧遮着眉眼,低声吩咐“我有些口渴,你去倒杯茶吧。”
绿衣将灯盏放在床头的斗柜上,出去倒茶。
苏照夜用衣袖抹去脸上交织的汗与泪,睁开眼睛,偏头看向床头的一豆灯火,眼神中残留着恓惶之色,他不由地回想起梦中情境
他站在屋内的角落,手脚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他看见姮嫔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好像快要死了;他看见父皇坐在椅中,神色阴森可怖;他看见某个面目模糊的人用匕首割开了姮嫔的手腕,皮开肉绽,鲜血不停地往外流,另有一人拿着玉瓶在下面接着,直到鲜血从瓶口溢出来,血淋淋的玉瓶被转交到父皇手中;他看见父皇双手捧着玉瓶,如饮酒般将鲜血灌入口中,大口大口地吞咽,来不及咽下去的血液沿着父皇的脖颈往下流,一直流淌到地上,如小河般蔓延到他脚下。
他站在血泊里,与姮嫔四目相对,她流着泪对他说“蟾儿,杀了我,杀了我”
可他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束缚,只能绝望地看着,无声地吼叫着,撕心裂肺地痛着。
忽然,他看见她的眼耳口鼻都开始往外冒血,而他自己的眼耳口鼻不知怎的也被血堵住了,眼前是浓到化不开的红,舌尖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犹如溺水般的窒息感令他深陷恐惧,他疯狂地叫喊挣扎,终于从噩梦中挣脱。
此时此刻,苏照夜的耳畔仿佛还萦绕着她凄切的哀求“蟾儿,杀了我,杀了我”
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他用力捂住胸膛,又使劲摇了摇头,试图让头脑清醒,摆脱噩梦的影响。
未几,绿衣端着一杯热茶回来,苏照夜接过茶杯,轻抿两口,涩声问“几更天了”
绿衣道“四更刚过。”
苏照夜道“我没事了,你去睡吧。”
绿衣不敢多问,将灯留下,退了出去。
苏照夜慢慢地喝完茶,将茶杯放到斗柜上,顺便吹了灯。
他躺回床上,侧着身子,将手探到枕下,摸出一只小木盒,正是晚膳时姮嫔交给他的那只。打开盒子,两颗鲛珠宛若夜明珠,在黑暗中亮着微弱的光。
这是鲛人的眼泪,是能助凡人长寿的灵药。
贪生畏死是人之常情,而且越是尊贵的人,越渴望长生,就好比他的父皇,坐拥锦绣江山,手握无上皇权,受千万人膜拜,这样呼风唤雨的人生,任谁都不愿意被死亡夺走。
假如鲛珠的秘密不再是秘密,其它四国的君主为了与天夺寿,必定会与他的父皇争抢鲛珠和鲛人,届时群雄逐鹿,天下必将大乱。
兵法有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1
如若有朝一日噩梦成真,他要想救她,恐怕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这个大胆的想法不仅驱散了噩梦带来的恐惧,还让苏照夜有些血脉偾张。
不久前,他还只是个受尽欺辱、艰难求生的可怜虫,而如今,他却生出熊心豹胆,妄想搅乱天下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惊。
苏照夜将盒子合上,塞回枕下。
他闭上眼睛,收敛思绪,渐渐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