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梅仙开始捍卫她在这个家庭的显要地位。她以决斗“运动员”的眼神对决过去。她的眼睛虽然小,一眼看上去好像一条缝,但一点不影响射击发出的怨恨冷厉的目光。一口烟雾喷出。吕梅仙:
“你道‘借口’是个什么玩意儿?老子根本用不着去找!老子在老子的屋子里,还畏惧你——要找‘借口’?”
孟建中:“就算是你说的勉强说过去,那你按照你自己的逻辑走下去,那也用不着将陈明珠拉下水……”
吕梅仙打断。吕梅仙:
“她真想下水还用人‘拉’;她不想下水老子岂能‘拉’?”
陈丽珠忽然从天井上方窗口伸出头来。怀抱婴孩。陈丽珠:
“什么叫我想‘下水’?若不是你千方百计的开导,又说不要白不要,一块上海牌手表挣工分可不是一年能够买到的,我能够吗?”
孟建国大致揣摩到腰包里的手表是怎么回事了。他的心略为忐忑。
孟建中斜高眼睛瞥过去哀怨一瞥。陈明珠缩回了头。
吕梅仙一番弯转,似乎就将她的行为往合理上靠。但是,孟建中还是接受不了由她牵线接头这个事实。他说:
“总之,这件事是你办得龌蹉,为老不尊,不地道!”
吕梅仙:“凭什么牺牲了我一个人就‘地道’?陈明珠她不是女人吗,她不该为这么些家口做出牺牲么?更何况,她拿了人家的上海牌手表,并没有剥出一丝一毫来投放在这个大家庭中。”
又说:“老子倒是想‘地道’,可老子若配得上你口中的‘地道’,那有你现在还能站在老子面前指手画脚来忤逆老子的?”
孟建中一时没能转过这个因果关系的弯子。黑眼。孟建中:
“所以你常将‘早知道如此,落地时不如一屁股给坐死了’挂在嘴边?”
又说:“真是天下最毒妇人心。”
吕梅仙瞥去一眼又忍住后话。孟浩然:
“你妈毒就没有你今天站在堂屋里蹬鼻子上脸了。小时候随便一床被子盖头一捂便呜呼哀哉了。”
父亲母亲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孟建中忽然感觉到心之空洞。天井中木凳上的扫帚滴水滴答。他觉得那是他坠落心底哀怜的眼泪。下水道的汇聚通过土壤的渗透最终又迂回井底。孟建中的心仿佛沉到了这眼老井底。
孟建中心底拔凉拔凉。
孟建中:
“那你俩还结婚传承啥后代?不就一个个给捂死算了。捂死了再也不会妨碍你俩的风流快活。”又说:
“现在忽然想到夭折的二人绝不简单。”
吕梅仙一张铁青的脸毫无血色。竹筒里,水声不断。仿佛就像下水道的流淌必须一沉到底。
吕梅仙正是这个家庭的风向标,孟浩然唯有跟从的份儿。对于吕梅仙的风流韵事他多少是略知一二的。当然,不时他也会感觉他活得憋屈。可是,从贫寒岁月一路走来,或许,吕梅仙的方式就是一个家庭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而这样的方式沉进肺腑似乎也能压盖住他的憋屈,从而呼出一口气流而找寻到生活中的点滴乐趣。毕竟,吕梅仙的阶级成分相比他要耐人解读。并且较为重要的一点是,她并没有因阶级成分的差异而鄙视他从而半途抛弃他,抛弃一个因哮喘而丧失了劳动力的男人。这就足够令他感激涕零。男人有时活得糊涂了或许是一件好事。当然,孟浩然不时也会清醒。而清醒时他会愤愤不平且为吕梅仙而感到羞愧,羞愧他那七尺男人的腰杆却因哮喘难以挺直。就这样,孟浩然在安然中憋屈着,在憋屈中又自我调和着找到安然。每当有劳动力愿意为他家的自留地而奔劳时,他的心会从憋屈中走出并把他们视为他的家奴从而得到平复。忽然,一切习以为常的认知被孟建中打破,他的气流呼吸得就不再那么顺畅了。仿佛一道疤痕,旁人若不撕开,他的疼痛便也麻木了;旁人一旦撕开,特别是这个旁人是孟建中,他便觉得他的心仿佛被他戳得千窟万窿般疼痛异常。由呼吸平稳转向急促起来。孟浩然充满刻恨的目光转向楼口。孟建中居高临下。孟浩然很想将各自的一双眼睛瞪出狼的效果。可是,他眼珠上那一层灰蒙蒙的薄雾退减着他向往的转变却有些死鱼的味儿。唯一只是他拉垮的脸子早已由瘦猴变形成猪腰子之形了。
孟建中轻蔑一瞥便传身上楼。撞击楼板的脚步声犹如敌对的战鼓。
孟建国忙起身抚抹胸口。孟浩然闭眼迷幻孟建中猛然延伸过来的长臂。
孟浩然虽然下田干过农活,却没有悟出这个浅显的真理;他播种的即为他撒种的收成。孟建国犹如一件贴心小棉袄。严重的落差感交错着他的肺叶。孟浩然急促咳喘起来。
孟建国:“大哥,爸爸哮喘病又发作了?”
二楼窗口。孟建中:
“发作叫唤我我也不是医生,刚才便询问是否上医院。”稍停歇。
又说:“全当我小时候便给捂死了。家里这么些弟兄唯独不待见我一人,少我一人不少,多我一人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