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事情的矛盾成功转移到了郑镜堂身上,卓思衡看穿皇帝的借刀杀人之计是想将迁怒之意蔓延勋贵功臣的势力之间,并由他们打压郑镜堂,自己再顺势给予惩罚。
或者郑镜堂识趣一点,就该自己请辞,免去皇帝主动的降罪。
但凡聪明人都会这样选。
郑相自当如是。
郑镜堂自请致仕,深言己罪,皇帝几次挽留仍是不能更改其意,最后只好恩允。然而因二十余家开国功臣之后联名上奏反对,皇帝原本打算给郑镜堂的荣誉加衔只好作罢。
皇帝又成功去掉了自己身边的景宗一朝重臣。
卓思衡知道这是自己的机遇,却也是向深渊迈进的第一步。
夜深时的郑府灯火尽灭,只有书房花厅一隅亮有微烛,烛火随着哀涕之声轻摇慢摆,郑镜堂伛偻的身影时而被照亮时而被隐没。
在他身边哭着的人不止一个,唐令熙和唐令照皆已涕泪满面,唐祺飞与史禹也都情难自已啜泣连声。
“老师是学生不好,不能为您分忧,是学生无能”唐令熙哭着跪下在郑镜堂膝前,“老师此行归乡,不知何日再见,还请老师去到我家京郊别苑中隐居,也好日常得以相见”
“今日的皇上不是从前的官家,你们还当他好糊弄不成若是我不老实还乡,皇上就不会主动安抚闹事的勋贵,再这样闹下去,我只会前路弥艰,怕是难有善终还是回乡好啊”郑镜堂经此一役似乎老了十几岁般,原本斑白的两鬓已然全似染霜,声音也透着疲惫,“我这一走,你们都该当小心才是,万不可犯同样错误,轻视官家与那两个小贼。”
“都是姓卓的那小子害了您我今后必然让他和姓高的皆是不得好死”唐祺飞咬着牙盟誓。
郑镜堂缓慢摇了摇头,阴沉着声音道“高永清倒不用担心,他要做孤臣,官家由着他来可卓思衡已然成了气候,他可不是什么孤臣,他最惯用的伎俩便是将自身的利益捆绑于他人悬命之上,此种做法之高明,远超利益许诺此子自地方外任归来,犹如脱胎换骨,从前只觉他冷静自持透着股不世出的危险和狡猾,然而此时獠牙毕现,卓思衡哪是什么狐黄之辈,是虎豹般危险的猛兽,你们万不能轻举妄动。”
“若此时不动手,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二人成为官家的股肱”唐令照望向郑镜堂,不解中亦有愤恨。
已是败军之将的郑镜堂忽然笑了。
这是他这些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连寻常在他身侧多年的门生故吏也因这个显得格外阴鸷的笑容而深感不安。
“离官家走得越近,就越危险,这个道理你们务必记住。官家的个性容不下任何人,越是优秀拔萃,他越是带着忌惮重用,此二子仰仗才华,岂不知他日必有登高跌重的一天”
“那我们难道就苦等么那又要等到何时去”唐祺飞深恨道,“这样下去我们今后如何在朝堂立足求您为我们指点迷津”
“人都是有弱点的。他卓思衡再神通广大,却也是人,是人便有软肋我一生自负,这便是软肋,否则也不会轻视帝王心术,落得今天下场”郑镜堂在自嘲的笑后陡然犀利了目光,“卓思衡的弱点,便是他重情义不只是他,他们卓家三代莫不如此如非当日之事他祖父为救戾太子于亡命之际,也不至于如今人丁稀落要孙辈砥砺奋进才能博得朝堂上的立锥之地卓氏一门,本该荣光,然而便是为了重情重义,前程似锦毁于一旦。卓思衡是他父亲教出的儿子,必然心性同样,他最看重的或许不是自己的前程,而是肩负的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