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萱忙吩咐侍女跟上。
佟铎支开孙女,又招手让卓思衡靠近,卓思衡与佟师沛一道在床前跪着俯身静听。
“云山今后你要多照顾方则他不懂事的地方,你要多替我担待”佟铎见卓思衡要开口,却先微微颤手止住,绵长而虚弱的叹息后,他才有力气再开口道,“从前是我要他多接近你的你不要怪我,后来你们真的亲如手足,我一直觉得欠你些什么,才要方则多将朝野的消息说给你听你其实心中清楚这实乃交换,却仍愿意替我这枯朽之人照应儿子,你是真正诚之为贵的君子我去了后若能得见你父祖二人,也要向他们叩头以拜谢”
“伯父,我与方则是没有血亲的兄弟,不必说这些,我都明白”卓思衡说着也控制不住眼泪,唇角涌入一丝苦涩。
一旁的佟师沛则早已泣不成声。
佟铎看向儿子,慈蔼地笑了笑,缓慢抬起手去抚摸儿子的额顶,低声道“也不能只让云山照顾你,你也要争气爹对不住你,知道你喜欢闲散日子,却还逼你读书,你恨不恨爹”
佟师沛猛力地摇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恨我吧你娘也一定恨极了我”佟铎的目光缓慢移向屋顶,浑浊的泪滴也自他眼角流下,“茂竹我对不住你你给我留下三个儿子,我只养活了一个还过得不快活我没有面目与你同寝而葬啊”
屋内无人不泣,直到佟铎一阵剧烈的喘息,众人慌忙近前服侍,待到喘息平静,佟铎眼中那道熹微的光似也消失,可他的眼睛却睁得更大了。
他忽然用枯瘦而黄的手攥住卓思衡的胳膊,注视道“阿泽,我的儿,你回来看爹了”
佟师沛的大哥名叫佟师泽,佟铎混沌之际,已是认不出人来了。
卓思衡没有办法,只能握住老人的手,默默点了点头。
“孩子啊凌汛的水多冷啊你漂了那么久他们才找到你你怎么这么傻要天天去巡视河堤呢都是爹不好,爹自小要你好强上进,让你责在人先你怪不怪爹你弟弟也是和你一样都是爹的错,你们好苦,都被爹害了啊”
佟师沛的二哥也是在任上遭遇意外过世,听闻父亲的话,他伏在床头已是哭得肩膀剧颤,往日手足之情历历在目,今日送老父走的,却唯有他一个。
在场之人皆是掩面而泣,只觉人生苦海无涯,至此方还之际,却仍不能解脱。
然而这时候,佟铎似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他松开了卓思衡,将手移至佟师沛的肩上,佟师沛抬起头来,哽咽道“爹你还还认得我么”
“我的傻儿子”佟铎哭着笑了,“爹去了,你若是不想做官,守孝后便再上书请表再赋闲下去,过轻松闲适的日子你从前不是最想这样么什么官声清名,什么仕途进益,都比不上一家人过得快活你与妻子同心,孩子又明理懂事,岂不比做什么官都来得快活千万倍”
说罢,佟铎的手自儿子的肩头滑落。
“爷爷蛋羹来了”
佟盛荧捧着碗碟冲了进来。
屋内回答她的,只有哭声和呼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