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哥哥”
自记事以来,她第一次叫赵衍“哥哥”,以这样撕心裂肺的狼狈方式。
赵衍似乎怔了怔,在梦境消散前,他侧首一笑,张嘴无声说了句什么。
梦境消散,陡然坠入一片黑暗。
冰凉的雨滴打在赵嫣的脸上,她呛咳了声,缓缓睁开湿黏的眼睫。
天空如墨,雨珠断了线般无声砸下,赵嫣喘息许久,脑中尖锐的杂音才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雨声,和不远处坍塌哨楼燃烧的哔剥声
身下是厚实粗糙的稻杆,赵嫣花了片刻时间才回想起一切。
哨楼被炸毁,甄妃掩埋于瓦砾梁木之间。电石火光间,赵嫣依稀记得楼下场院中堆放了许多用以覆盖粮窖的稻草堆,便瞧准方向和时机跳下五丈多高哨楼
她手中紧紧攥着两样东西,一瓶药丸,还有一把折断的短刀
许是赵衍冥冥之中护佑,竟让她挡下了甄妃那殊死一搏,且精准地落在了蓬松厚实的稻草堆上,躲过一劫。
赵嫣将断刀按在胸口,缓缓吐息,待恢复力气,便撑身坐起。
指下触及一片黏腻,赵嫣怔然抬手,看到了掌上沾染的鲜血。
她身体并无剧痛,这血不是她的。
赵嫣倏地回身,只见一条高大破损的身影依靠在固定稻草的木桩上。
仇醉的箬笠不见了,乱糟糟的头发吹散瘦削的两颊旁,一手还维持着保护的姿势揽着赵嫣的腰,用自己的身躯接住了她。
晦暗的雨光下,他右半边脸被烧毁了,燎出破皮的水泡,更衬得面容可怖。
赵嫣张了张嘴,被弓弦勒伤的喉咙生疼,一时竟未发出声音。
“仇醉”
她哑声轻唤,将解药揣入怀中,下意识去拽仇醉的另一只手,却猝然摸了个空。
他的右臂齐肘断了,只余烧焦的破烂衣袖,是方才与乌阙缠斗时被炸伤的。
赵嫣忙以断裂的残刀去撕割衣袖,却因手抖得厉害而无法成功。
仇醉咳出一口淤血,眼神依旧淡漠空洞,只折剑般的唇微微翕合。
赵嫣凑近去听,听他反复重复着一句“接住你了,主公”
前年夏末,主公于东宫遭毒香暗算,倒在他的眼前。
若他再警觉些,动作再快些,主公就不会死。
他没念过书,不知道什么“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他只知道若再来一次,他一定要快些,更快些,用那双曾沾满了罪恶鲜血的手,护住他的主子。
赵嫣咬牙使劲一扯,总算撕下一片衣袖,紧紧地扎在仇醉的右臂伤处止血。
“仇醉,不要睡睁开眼”
她胡乱说着,然而仇醉只是空洞看着前方,没有半点反应。
恍惚间雨好像停了,伤口愈合消散,一切明亮起来。
他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冬日,有个孱弱苍白的小少年将一枝白梅搁在他面前,笑着对他说“仇醉,你可愿跟孤走”
仇醉指节动了动,点头说“好。”
大雨铺天盖地,洗濯空中烟尘。
赵嫣一动不动地跪坐在稻草堆上,任由雨水湿透全身,顺着下颌和指尖淌下。
鲜血画就的小花被雨水一冲,转眼没了踪迹。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是兵马司的人终于赶到,扑灭了炸毁粮窖的大火。有谁围着她,披衣的披衣,执伞的执伞,焦急地呼唤着什么。
“粮仓保住了吗”
赵嫣喃喃问。
“盛平仓路途较远,乱党还未来得及动手,孤星正好将其瓮中捉鳖,一粒米粮也未损失。仙师的主力都派来了嘉平仓,但殿下处置得及时,保下了七成粮窖。”
柳白微以斗篷裹住赵嫣,想要触碰她颈上的伤痕,却又不知从何下手,“殿下怎么样啊别怕,已经去请太医了,都结束了我这个蠢货,怎么就舍得让你去和敌人正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