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入夜时才回到药坊,湘灵照旧带着三小只睡下了,只有安娘子和良人在挑灯配药,十分尽心。
后院那一块地,她们已经领着两个伙计翻出来了,除去了院子里的杂物,整得平平整整,看得辛夷很是满意。
因药坊里居住的全是女郎,两个伙计吃罢晚膳,便各自回家去了,入夜的药铺十分安静。
辛夷睡前,特地叮嘱良人将前门后院的门窗都关好,然后又吩咐了她两件事。
“明日找人来看,我们的后院可不可以凿一口井。”
“张老七家里的狗子,应当满双月了吧你让湘灵去挑两只精神点的回来看家。”
养狗的事,是年前便定好的。张大伯帮她在村里打听了一番,就张老七家的那只母狗长得膘肥体健,听说是花钱找的猎犬来配丨种,产下的小狗也个个墩实。只是年前尚未满月,便让他们在它娘身边再养养,说好了年后去拿两条的。
至于打井,却是辛夷的临时起意。
后世皆知宋人生活精致,从清河上河图和东京梦华录里,更是可觑见宋人接近于现代的文明程度,社会经济和科学技术的发展,已经达到了这个时代的巅峰。
陈寅恪先生对此,更是有“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的观点。
然而,造极的赵宋,尚未到来。
此时离苏轼这个水利专家,首次出川入京应考,还要整整四年。离苏轼被贬岭南惠州,设计出那个类似后世自来水的连筒供水系统,还有整整四十二年。
如今的汴京居民取水,仍旧靠着穿城而过的河渠,以及城中数以万计的方井。城里有官井,有私井,还有“打水者”这种卖水为生的职业,水价虽然也不贵,一担水只要几文钱,但还是拥有私井的人家,更有底气。
尤其药铺用水多,炮制对水质也有要求。
辛夷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要不要想办法提早实现汴京的“自来水系统”
胡思乱想的结果,便是不得好睡。
天明起身,辛夷哈欠连天,吃过早饭,让三小只带着贞儿去后院里玩耍,同安娘子两个人准备药材,再研磨弄末,亲手为曹皇后做了两盒“散气丸”。
做得起了性子,她一时兴趣大炽,又让安娘子取来一些阴干的玫瑰花蕾和黑芝麻,再备上生姜、蜂蜜等物,用温水洗净放置入锅,熬汁调匀,做成膏状,装入盒子。
然后,取了个名字开心饼。
散气丸、开心饼,意为让曹皇后解郁散气,不要闷出心病的意思。
弄好这些,已是晌午。
她让良人送去曹府,自己回房梳洗更衣,等待张贵妃的人,再次来传她入宫。
不料,等到天都快黑了,那位公公仍然没有来,来的是一个不速之客。
广陵郡王。
傅九衢今日没有带侍卫,随行的只有一个笑容可掬的孙怀,一进店,孙怀就双手作揖不停说着恭喜,越发衬得他家主子面容清冷,宛若一只英俊的讨债鬼。
辛夷内心有点泛虚。
先前答应过傅九衢做他的“专属医官”,可转头,她不仅帮别人瞧病,还开起了药铺医馆。
好家伙,傅九衢不会是来寻仇的吧
辛夷打起精神迎上去,见傅九衢眉色不动,一身混着木樨香的药味,眉头皱了皱,瞥他一眼。
“郡王明鉴,既然沉船案与我有关,那我们先前的约定就做不得数了。”
“是吗”傅九衢淡淡一笑,左右看了看,慢条斯理在药堂一张圈椅上坐下来,提了提袍角,不冷不热地看着辛夷。
“不做数了”
辛夷走近,“郡王通情达理,想来不会与我为难才是”
傅九衢挑了挑眉梢,懒懒一笑。
“谁告诉你本王通情达理”
“我。”辛夷抿了抿嘴角,“我自己就这么想的,郡王就是一个通情达理,盖世无双的大明白人。”
“嗯大明白。”傅九衢轻描淡写地应她,脸上看不出情绪,声音更是轻和,好像在与友人闲聊一般,不见半分戾气。
“那烦请小嫂告诉我这个大明白,你药铺也开起来了,该治的人,不该治的人,都治了不少。何时轮到为本王诊治心疾”
辛夷一怔。
初来时便约定好要为广陵郡王治疗心疾,这些日子,广陵郡王多多少少帮衬了他,这个承诺自然是不能不做数的。
不过,这个病不比其他的病症。
并非她想治,就能马上治得了的呀。
“怎么,小嫂把本王的病忘之脑后了”
傅九衢目光锁在她的脸上,并没有寻常世家子弟那种盛气凌人的嚣张模样,言行举止也谈得上谦恭有礼。但整个人看上去就是棱角分明,桀傲冷冽,好像骨子里都写着“坏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