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好归说好了,不信内务衙门的管事,我还能不信府尹大人不成?”汤圆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虽是心里有谱,不慌,可哭着哭着,还是难受的厉害,后面一时也分不清是在讨要银钱,还是当真伤心了……诶,不对!我就是在哭着讨要银钱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汤圆拿起手里的熟鸡蛋覆住了自己的眼,鸡蛋挡住了眼,却挡不住声音中浓重的鼻音:“说真的,这银钱讨的……好累人啊!也不知为什么会这么累人的呢!”
虽是自己哭过了一番,费了大力气,可回到了大理寺,到底是没再哭了,毕竟这地方于汤圆而言恍若半个家一般,周围都是关心自己的人,自是没什么好哭的了。
汤圆也确实没有哭出来,浓重的鼻音褪去之后,反复说着一句话:“真是累死了!也不知为什么天经地义的事会搅和的那么累的。”
“是啊!我原先还当那两个管事贪了人命银钱,可看他们当场便将体恤银钱拿出来了,又不似贪了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攥在手里,该给的钱不肯给。”阿丙也很是不解,虽没有似汤圆那般哭,却也全程陪在了汤圆身边,此时坐在那里,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好累啊!讨个银钱真是好累的事啊!”
两个半大孩子没有哭,只是语气平淡中带了几分疲倦的陈述着‘好累’的事实,这幅疲倦平淡的表情却听的纪采买鼻头突然发酸。他当然清楚怎么会这么累的,毕竟自己一路走的虽然是正经大道,当然,家里没有那门道关系,他便是想走小道也走不了啊!可走的虽是正经大道,活也都干好了,却也要学着去‘会做人’的,这等事,过往这些年他经历了不少了。也早从年轻初遇这等事时的不解落泪与伤感,渐渐转为习以为常,波澜不惊了。
可今日这一出,却是对他早已‘习以为常,波澜不惊’的心墙上再次重重的给出了一击,想起那两个管事跪着发钱的举动,不得不说,他还是有如‘不懂不成文’规矩的普通人一般的那种畅快之感的。
虽学会了做人,也学的很好,可有些事,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哪怕黄汤水灌多了,人也渐渐熟悉与接受了这等荒唐的世间规矩,可是非对错就在那里,多少人当真能骗得了自己的心呢?
那两个管事自己大抵是觉得‘有冤在心口难开’吧!毕竟被人指摘贪的老袁的体恤银钱于他们而言算什么?哪里至于贪那点银钱了?可围观的众人却只觉得畅快,只觉得‘大快人心’,甚至觉得‘原谅’他们也不过是自己‘大度’罢了!
不知是不是黄汤水喝多了,那一幕真真是越想越发叫人觉得荒唐。“不成文规矩”的大荣中,“不会做人”“不懂规矩”的小丫头汤圆,坐着拿钱还觉得自己委屈了,大度了;围观行人们热情的主持公道,替人伸张正义之后又替人大度原谅;还有那两个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彻底丢了前途的管事。
今日的内务衙门门前好似搭了个戏台一般,看着嘀咕喊累的汤圆,纪采买垂眸:若是当真将自己也置于两个管事那等境地……突然惊觉他自己好似除了磕头赔罪之外,竟也没有旁的路可走了。
怎么会这样呢?纪采买突然觉得:这个他一贯自诩看得懂的世间突然让他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