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山总说你入戏慢半拍,说你不看姜特,是不是因为吃这个药它会让你迟钝。”
“这个啊。”应隐被她问住,停顿一下,笑容宁静“我不想这么快就忘记爱他的感觉。”
她的演戏方法太笨了,简直像俊仪一样不聪明。她既不想把爱商邵的经验分给尹雪青,分给姜特,斑驳了它,献祭了它,也不想彻彻底底体验到尹雪青的人生里,因为那样,她就会彻底忘记商邵给她的感觉,当她出戏的那天,爱过商邵的应隐,早就死了很久了。
可是,她其实很想忘掉爱商邵的感觉。
她以为已经忘掉了,看山、看水的时候,她是尹雪青,可是看到姜特的时候,她总是应隐。她自己警戒着自己,不允许自己成为尹雪青。
她以为已经忘掉了,在闻见与他相似的味道时,她可以转身走掉。
她笨拙地努力了这么久,一个应隐想抢走商邵扔掉,另一个死死地抱着他,咬紧牙不愿放手。能怎么办呢总有一个要输。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哪个会输。
“俊仪,我好累啊。”应隐说,晃了晃药瓶,听到哗啦哗啦的声响“好像药快吃完了该开一瓶新的了。”她喃喃地说,转身往木屋走去。
还有四天过年。
在这个牧村里,一切有关新年的气息都是由剧组带来的。制片主任罗思量让人寄了许多春联、福字、灯笼和年宵花过来。在这样寒冷的地方,年宵花很喜庆,但是注定要凋谢的娇艳。
电影电视拍摄时的场次安排,通常是出于经济性的考量,譬如演员的档期、机器和场地的租赁等等,但也会考虑到演员的表演状态,一些状态相似的戏,往往也会被安排在一起集中拍摄。
拍摄雪融化是青时,需要清场的激情戏就是遵循此理安排的。
拍过了第一场后,一连三场,应隐越来越娴熟,姜特的眼神也越来越准确。她抚摸他健壮的身体,柔软的手心自他胸肌流连至腰。她被他托抱在怀,举起来压在墙上,闭上眼仰起脖子。他们在点燃烛火的木屋里翻滚,马皮地毯在身下被滚皱,外面风静雪停,他们大汗淋漓。
这些戏里,都没有吻。
吻是咒语,是隐喻,这些导演都克制着不滥用。肢体的接触可以大胆频繁强烈,姜特甚至可以捂着她的脸,五指张开近乎要令她窒息,而身体作出凶狠撞击的动作,可是他们不接吻。
栗山是特意的。带接吻的肢体戏什么时候拍由他定夺。他定夺的标准是,应隐看向姜特的眼神里,究竟还有没有她自己。
他要她迷醉,要她迷离,要她毫无保留。
可以拍吻戏的那一天,只能是“应隐”真正坠落的那一天。从那一天、那一吻开始,之后,她的身体和灵魂里将短暂地不再有“应隐”,而只有尹雪青。从此以后,被哈英的前妻窥探、被村民孤立、被混混调戏,她才可以的痛尹雪青所痛,惊尹雪青所惊,惧尹雪青所惧。
栗山的眼,看人是一把尺,谁的状态差了一道缝隙,他都看得透,他都有耐心等,有方法磨,一双苍鹰般的目注视一切,一双苍鹰般的手设计一切。
一切该牺牲的,都是能牺牲的。仁慈,是最大的灾难。
腊月二十九那天,收工,栗山给全剧组拜了年,通知明天拍到下午四点后大家一起过年。人散了以后,他单独留下姜特和应隐,说“明天拍吻戏。”
应隐怔了半晌,没说什么,点了下头。
“拍完吻戏后,再返回来补上之前跳过的几场暧昧戏。”栗山口吻平淡地安排“你们现在看对方的眼神,都到位了。”
在镜头中,他们的眼神终于缠烈,躲不开,化不掉,在空气中触一下就轻颤,移开一分便思念。
应隐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判断。
她要道别了,她身体里死死抱着商邵的部分,要被丢掉了。她已经失去力量,精疲力竭,将要商邵一起被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