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灯火亮起,院内却莫名出现银白色莹尘。如同起于微末的风漩一般,那莹尘围绕着琉璃灯盘桓浮动,转瞬间又如雾气般弥散开,眼前现出风雪中一架疾驰的马车。
他盘腿坐下,支颐沉默看着异时异地的人世之景。
琉璃灯火直通幽冥,可显逝者一生之景。而他以这猫的魂体作引,欲观惭英前生的因缘变故。
一名仆役目眦欲裂拼命抽动驾车的几匹骏马,马儿四蹄奔踏喘得如同风箱,马车似已不能再快了。
车内坐着三个女子。疾驰车中坐得当然很不舒服,但她们无人抱怨,只掀帘肃然望向窗外。
哪吒敏锐发现那只躲在包袱里的猫。终于看清它的毛色,原是只通体雪白的尺玉霄飞练。
随后又认出惭英。
这一世她的容貌妍丽肤色玉曜,身量却格外瘦削,几乎让人担忧一阵风也能将其摧折。
她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公主可记得,昔年大司马收复洛阳,我们在洛阳住了二年余。府内少有宴饮,我为排遣无聊,学会了御马驾车。”
与她对坐的女子年长一些,衣饰华贵神色雍容,听罢此言却不由眉头紧皱。良久唤了一声“阿妹。”
惭英却微笑起来,起身郑重下拜。
“我与公主相伴已有十年,感念公主高义,愿为您引开追兵。”
见公主抿唇不语,她又再拜低声道“您万不可落入敌手,大司马和陛下都盼您回去。务必早做决断。”
一旁侍女也十分心焦,不住磕头哀哀哭泣,终引得公主一叹,起身与惭英互换衣饰。
公主最后塞给她一柄匕首,紧紧拥住惭英的单薄肩臂,在她耳畔说“我只愿能与你在建康重逢,如若不然”
她却释然一笑,宽慰道“死何足惜以待来生。”
车夫陪着公主和侍女跳下马车,隐入道旁树丛。惭英将垂髾服的层叠衣袖挽起,执起缰绳驾车疾驰而去。那雪白猫儿贴在她膝畔,呆呆望着飘动的马鬃。
血红残阳坠入长河,一队追兵终于将马车逼停。为首之人对照画像打量惭英,渐渐露出狐疑神色。
如铁大掌钳住她下颏,正欲仔细看这秀丽眉眼,惭英摸出袖中匕首毫不犹豫削去他两指。
痛嚎声响彻山林。那人将她踹倒,毫不留情拳脚相加。一直隐在车上的猫儿凄厉嘶叫,跳过来抓他的眼睛,却被狠狠摔在地上。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便不动弹了。
这一战终于偃旗息鼓,襄邑百姓忐忑出门寻觅米粮,却见城楼上倒吊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剜掉了右眼,左手也被砍去,整个尸身似被鲜血浸透。
城门附近张贴了一张告示,难得有个识字的书生给周围人逐句念着。人群最外的听不清楚,挠头问前面的人“上头挂这尸首是何意啊”
被问到的人也听得一知半解,含糊道“好像是慕容家的人在抓哪个将军的亲族若有人包庇藏匿,下场当如是。”
冬日第一场雪纷扬而落,将血色轻柔遮掩。饥肠辘辘的乌鸦落在城楼上,打量着空中那团僵冷血肉,好奇地啄了啄。
杨戬走进小院时,那琉璃灯已熄灭了。哪吒坐在池边捻着莲花花瓣,不知在想什么。
小猫银色的魂体似有些困倦,趴在他膝头打盹,连啸天上前拨弄都没有理会。
杨戬忽然好奇问道“这猫儿可有名字吗”
红衣少年似乎出神片刻。他揪下一片花瓣盖在猫的额头上,轻声说“就叫雪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