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鸿可以心大到觉得此事也只是排场奢靡,麋竺却清楚地记得,昔年汉灵帝在洛阳打造铜人,其中还有一部分是中空的,就已经遭到了大面积的非议与诟病。
因铜这种东西的开采数额有限,所以这些打造铜人铜像的举动往往都是依靠着将钱币给熔铸掉而形成的,那就无异于是对民脂民膏的剥削。
再想到这铜像之外的黄金,就更是一笔尤其可观的开销。
麋竺想到这里,那抬着佛像浩荡而过的队伍,已经在他们的刻意避让之下走在了他的前面,正好是队尾的随从者与他擦身而过。
他便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列衣着朴素,甚至还打着补丁的黔首。
所幸如今正是夏日,衣着稍显漏风也并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可让麋竺望之惊心的是这些人脸上的表情。
他们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以他们这样的条件,并没有这个多余的资本可以挥霍,摆出这种朝圣者的姿态追随在这尊佛像后面。
他当即让人将其中一人给拦截下来问询,得到的却是对方这一脸为何他多管闲事的表情。
按照这人的说法就是,他将自己的家中余财交给了佛祖在人间的代言人,既可以让佛祖庇佑家中康泰安宁,又可以将自己全家的徭役都给免除了。
麋竺听到这里额角一跳,“笮融他并非广陵太守,如何能将这些人的徭役给直接免除了”
陶谦之所以到现在还觉得,笮融此人的行事也只是在安顿流民的方式上有些特殊,对他还是很尊敬的,无外乎就是因为
笮融在将他督办军粮运送的三郡民众送到东海的时候,在人数上并没有任何的问题。
他是没有在明面上跟陶谦对着干的
可倘若信佛者可以有这样的待遇,是不是意味着,在广陵郡的地界上并不遵从这一信仰的人,有可能要出双倍的服徭役人数
鲍鸿从麋竺的语气中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点不对之处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按照先生所说,这笮融是在通过这种不信佛者的加倍徭役,迫使人不得不对他的信仰表现出认可,直到将整个广陵郡都用这种手段发展成他的信徒,而后从他们的手中盘剥财富,起到供给自己撑场面和享乐的目的”
麋竺颇为无奈地看了鲍鸿一眼,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真是心大得有点离谱。
按说他在广陵的时间也不短了,居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也是不容易。
或许他唯一值得赞许的,就是在笮融找上他的时候对立场站队稍微敏感了一点。
难怪同为西园八校校尉一员的曹操都已经混到兖州牧位置上了,鲍鸿却没在乔琰这里得到什么重用。
但想到他自己可能也并没有什么一争上游的想法,对眼下这种“放逐”生活尚算满意,麋竺又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多说什么。
他回道“未必是撑场面和享乐,也有可能是通过这种手段聚敛起来一批军资。”
这四尊铜金佛像在理论上来说只是佛宗的门面而已,但黄铜这种东西,在如今也是可以用“金”来称呼的,完全就是贸易上的硬通货。
笮融这人不蠢,起码没有真将所有的财货都变成可以吞吃下肚的东西。
但这大概并不能改变他这番举动中的不寻常之处。
若非如今还需与笮融虚与委蛇,麋竺自觉自己可能没法在见到这位“佛宗上人”的时候,还能心平气和地问起这个佛像的问题。
没有南北朝时期梁武帝划定那不得吃肉的规矩,笮融此人吃得着实不差,加之习武强身的缘故便长得一副红润饱满的面庞,甚至还因为这圆乎的状态表现出了几分亲和之态。1
尤其是当他垂着眼帘的时候,竟还有那么几分悲悯的神态。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掩饰起贪婪后所表现出的面貌,才让人从未觉得他是个恶劣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