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知道错了,而且也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然而局势已经如此,根本没有任何挽回的机会。是他毁掉了姬长恩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局面,让他的所有努力毁于一旦。
翻涌的悔意啃啮着他的心,让康靖感受到了一种窒息般的痛苦。
他视线茫然地从周围扫过,忽然,一件物品落入了他的眼底。康靖浑身一僵,继而缓慢地伸出手,将那柄他之前用来杀过人,又随手丢弃在一旁的长剑捡了起来。
鼻尖似乎还能嗅到剑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
他切下一截衣料,将剑身仔细擦拭过,才举起长剑,将剑锋横过颈间门。
只是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颈项凑上去,握剑的那只手就被人狠狠踢了一下,手腕突然吃痛,康靖毫无防备地松开手,长剑重新落地。
“为何阻拦我”他转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窦娥,“康靖大错特错、悔之无及,今生已无颜再见大王,唯有一死以谢之。”
“死何其容易活着才难呢。”窦娥垂眸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说,“活着吧,活着看看他的选择是对是错,看看红巾军的天下是什么样子。”
“红巾军的天下”康靖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忍不住问道,“你方才说,没有哪家的基业是万世不易的,难道你们红巾军也一样吗”
窦娥笑了,“红巾军当然不一样。主公说过,我们打的不是江山,不是天下,而是人心。”
“人心”
“是啊。”窦娥说,“当一个奴隶知道,原来自己可以不必跪着祈求主人的施舍,而是能够堂堂正正地活着;当一个女人知道,原来自己并非只能在后宅之中蹉跎,而是可以有一番自己的事业;当一个普通百姓知道,原来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并非生来就贵,也没资格随意践踏欺侮自己”
“见识到了这样的世界,又怎么会有人甘愿回到原来的命运之中呢”她说到这里,看了康靖一眼,“便说康将军,你如今手握大权、地位显赫,若是叫你再回去做姬氏的奴仆,连子孙也世世代代只能做奴仆,你愿意吗”
康靖抿着唇,无言以对。
康家是姬氏的部曲。所谓部曲,其实就是从奴隶里挑选一批人来,训练成私军。所以哪怕立下再大的功劳,也依旧是姬氏的奴仆,生死操于人手。而且不仅自己是奴仆,父母家人,兄弟姐妹,也俱是如此。
姬长恩是个厚道人,又爱重父亲和他,所以为他们康家脱了奴籍,方有今日。
这份恩情,让康靖愿意为了姬长恩去死,但如果姬长恩想重新把他变成奴仆,那他也是不愿的。
“你看,人心就是如此。”窦娥摊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到时候,就算没有红巾军,也会有黄巾军、白巾军,人们会自己去争取想要的权利,让这个世界变成理想中的模样。”
“这就是我们红巾军想要的人心。人心不死,火种不灭,红巾军自然就是万世不易的。”
不是万世不易的基业,而是万世不灭的思想。
当第一个原始人学会用火烤肉,人类就脱离了茹毛饮血的野蛮与蒙昧。而当现代文明的火光在人类的心中点燃,它也必将燃烧之宇宙终灭的那一刻。
康靖似乎是想通了,提着剑离开,打算去看看还有没有自己可以补救的地方。
窦娥自然也不会留在这个死了人,还没有收拾过的大厅里,也带着自己的人回到了住处。路上,一个女兵问她,“司长为何要跟那康靖说这么多”
“因为姬长恩不想让他死。”窦娥笑道,“心软不是坏事。虽然我们这位楚王殿下,不仅心软,还有些糊涂,但他是个好人。”
主公喜欢好人,更喜欢看到人们身上那种闪光的美好品质。
她不过多费几句唇舌,若是能让康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让姬长恩知道自己的心软并非毫无意义,那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女兵还想说什么,脚下却忽然一顿。
这时,她们已经快走到窦娥暂住的院子了。女兵站在原地侧耳聆听片刻,转过身来,压低声音对窦娥道,“窦司长,我们的院子里有人。”